離別前的悲傷
到了姥姥家正好趕上午飯的點兒，這是母親去世後，父親第一次跟姥姥姥爺見麵。姥姥還是坐在我上次來的地兒，整個人比上次見我的時候還要瘦上一圈，一言不發的用手抹著紅腫的眼睛。姥爺在廚房裏做著飯。
父親和我坐在沙發上，氣氛稍微顯得有點尷尬。大家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我清楚在姥姥的心裏或多或少已經對父親產生了芥蒂。姥姥當了一輩子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一天書都沒有念過，除了認識幾個數字，其他的就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出來。
她怎麽知道，母親當時的病情已經嚴重到醫院的專家都束手無策。
上次我來看姥姥的時候，她瞪著眼睛告訴我說是父親害死了母親，當時姥姥的情緒很激動，我並沒有反駁。
我明白姥姥那句話的意思。她一定是覺得母親嫁到蘇家這些年吃了太多的苦，到頭來都沒能過上一天好日子。
換做是誰，又能接受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結局呢，父親縱然已經盡心盡力，可在姥姥眼裏如今母親走了，說再多，父親不也要背負這個罪名嗎！
“別哭了，老婆子，榮東也要出遠門了，過來吃飯吧。”
姥爺端了兩盤剛炒的菜放在餐桌上。
父親臉上浮現出難為情的表情，坐在椅子上也不動筷子。
“吃吧，出去了就不要想太多，走的已經走了，你得好好活著，兩個娃還沒成家，你得責任還重著呢！”
“嗚……就我那丫頭命苦啊，你們也不挖開墳看看，說不定還活著呢！”
姥姥突然接過了姥爺的話，一邊說著一邊又拉起衣角擦起眼淚來姥姥這話說得我跟父親都沒法接。
我看了父親一眼，父親臉上的肌肉開始不停的抽搐著，他一定是強忍著似乎馬上就要爆發出來的哀嚎。
“閉嘴吧，你就一天抽風，都死了兩個月的人了，你去挖去！”
姥爺又在嚴厲的嗬斥姥姥，姥姥馬上合上了嘴，嚇得聲音都小了很多。
“我蘇榮東沒本事，這輩子愧疚你們。”
父親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低下了頭用手捂著眼睛痛哭起來。
“我們也不是怪你，就是我那丫頭命太苦了。子榮和子岩還沒成家，你出去了就好好幹。”
“嗯！”
父親捂著臉重重地點著頭。
姥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裏馬上舒服了許多。母親的離開給父親、姥姥還有姥爺帶來的折磨與痛苦是我和子榮無法體會的。
此時此刻，姥姥在父親即將要跟著我一起離開這片傷心之地的時候，還能強忍著安慰父親，是我所沒有想到的。
是啊，都是一很繩上的螞蚱，父親忍受的是喪妻之痛，姥姥忍受的是喪子之痛，到了這個時候，又何必再爭個誰是誰非呢。
那頓飯吃了很長時間，父親與姥姥姥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了很多，我能感受到父親心裏有很多話憋著，姥姥姥爺亦是如此。
走的時候，姥爺還是像往常送我去上學時一樣，在冰箱裏拿出來好多盒牛奶和洗好的蘋果，裝進一隻黑色的塑料袋，遞進我手裏。
姥爺跟在我和父親的身後，姥姥又跟在姥爺身後，走了好長一段路，一路上沒有再說一句話。末了，在我和父親上車之前，姥爺走過來緊緊的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的衝我點點頭。
我最害怕這樣離別的場麵，每次看到姥爺送我時那佝僂的身影，心裏就難過的不能自己。
晚上八點二叔把我和父親送到了火車站，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城市裏開始一片燈火通明。
進站口在二樓的台階處，我和父親還有二叔站在一起，一起看著遠處燈火闌珊。
“走了，叔。你也回去吧。”
我擔心父親越逗留心情越差，便催著父親盡快進站，二叔說讓我們先進去他再走。
我拉起行李便率先過了安檢，在火車站的大廳裏，我和父親找了位置坐了下來，大概過了幾分鍾，父親突然指著安檢口的玻璃門衝我喊到。
“你二叔咋還沒走？”
順著父親的手指，我看到安檢處的玻璃門上貼著一個身影，那人兩隻手擋在眼睛的兩邊，好像在努力得尋找著什麽。
看到這一幕，我心裏又是一陣酸楚，二叔一定是擔心我和父親，遲遲不願意離去。
“爸你先坐著，我出去看看。”
我快步的走出安檢口。
“你咋還沒走叔？”看到二叔我忍著鼻子裏的酸勁兒，先是勉強一笑得問到。
“馬上走，馬上走，你進去吧。”
“抱一下吧，二叔。”
還沒等二叔反應過來，我就一把抱住了二叔，那一刻，壓在心裏一天的煎熬立刻釋放了出來，我不由自主的流起了眼淚。
“怎麽了，是不是錢不夠？”
二叔看到我哭也立馬紅了眼眶，把手伸向褲兜就準備給我掏錢。
我拉過二叔的手，拚命的搖了幾下腦袋。二叔看著我一副又難過又心疼的樣子。過了好幾分鍾我才緩過勁兒來
跟二叔道完別，進去的時候，我就直接去了洗手間，父親還在那等著我，看到我這個樣子，他心裏定然又會難過。
候車廳有人開始喊我們的車次，指揮大家到樓上排隊，到了樓上透過大大的玻璃窗，我看到外麵暖人心意的燈光。
四年了，從上大學開始，每每到了走的時候，我就格外留戀這家鄉的夜晚。
不同的是，這些年看著這燈光就像看著一張小孩的笑臉，讓人心裏充滿了期待，備感溫暖。而今天，它卻像一朵秋霜後的花朵，不免讓人感到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