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這片土地
這幾天家裏的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但凡值點錢的能賣得也都賣了。我已經買好了和父親的火車票,硬臥車廂,父親是下鋪,我的是上鋪。今天就是我帶父親離開這個家的日子,晚上八點二十三分的火車。
早晨的天氣烏雲密布,壓抑的氛圍包圍著這片土地,天空中已經飄起了稀稀拉拉的雨滴。父親檢查了一遍每個間房,挨個鎖上了新買的鎖子,又在門栓上插上一根粗粗的木頭,用磚塊砸了進去。父親在每個門口堆了一圈土,他說這樣下雨的時候雨水就不會灌進門縫裏。
這個時候的院子裏已經空無一物,就連掃地的掃把,鐵鍁,父親也都收拾進了庫房。
在父親鎖上桌子上擺著母親遺像的那間屋之前,我在母親遺像前點了三根香,口袋裏掏出了一張我和子文還小的時候,和父親母親的合影。放在了母親照片的旁邊。
“媽,今天我就要帶著爸離開這個家了,你若在天有靈,就保佑我們爺倆,在以後的日子裏順順利利的,等兒子有了出息,我再帶著爸回來看你,我們不在的日子裏,你要是想我們了就經常拖個夢過來。”
我心裏默念著對著母親的遺像深深地鞠了三躬。
父親坐在沙發上,低著頭一言不發,地上立著兩隻皮箱,大的一個是父親的生活用品,小點的是我的。皮箱旁邊靠著一隻塞滿東西的大蛇皮口袋,口袋裏裝著一床嶄新的棉被。
我們即將要出遠門,我並不希望父親帶這麽多東西。可父親告訴我,外麵買的被子又貴還薄,哪像母親打的被子,都是實實在在的羊毛,冬天蓋著暖和。聽了父親的話,我便再沒有多言。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去了還得去看看姥姥姥爺。”
我看著低頭沉思的父親催起了他。
“好,走!”
父親坐直了身體,猶豫的環視了一圈房間裏的每個角落,父親的語氣中,我聽得出來他下了極大的決心,或許到了這一刻,他依舊在做著強烈的心理鬥爭!
我知道讓父親邁出這一步對他內心的打擊有多麽沉重,我也知道邁出這一步對父親來說意味著什麽,畢竟這個家裏的一磚一瓦都是父親親手建立起來的,畢竟這個家他和母親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這裏幾乎包含了父親所有的幸福與心酸的回憶!
“走吧!別趕不上火車了,票不好買。”
我還是在催促著父親,長痛不如短痛,雖然離上火車還有大半天的時間,但我實在不想看著父親這個模樣。我起身把皮箱拎到了門口。
“走!”
父親捏緊拳頭敲了一下自己的膝蓋處,嘴裏重重的蹦出這個字。起身關住了房門,上鎖。
我拎著兩個皮箱走在前麵,父親扛著裝被子的口袋緊跟著我。剛出院門就碰到了劉嬸。
“子岩啊,現在就走呢嘛?”
“是啊嬸兒,晚上的火車,早點過去。家裏就拜托您了,麻煩您和叔經常看著點。”
“沒事兒,有我們在呢,去了你要照顧好你爸爸……”
劉嬸看了一眼緊緊咬著牙關的父親,似乎還有什麽話想說。
“那我們走了嬸兒。”
“哎,去吧。”
劉嬸兒的眼睛裏出現了些許的不舍,幾十年的鄰居說走就走了。也難免顯得有點孤獨,這些年來我們之間就隔著一堵牆。誰家有了事也都是大家夥兒一塊幫著解決。
我還記得那年劉叔的父親因為吵架喝了農藥,是父親第一個從我們家的房頂上爬到了他們家裏,打開了房門,那天晚上父親就留在醫院搶救劉叔的父親,隻可惜搶救了一晚上最終還是沒搶救過來。那幾天父親就像劉叔的兄長,跑前跑後的把他們家處理後事。
劉嬸兒的性子剛,脾氣直,經常聽到她和劉叔吵架,母親每次隔著牆聽到就扔下手裏的活跑過去勸架。好幾次鍋裏還煮著剛做的飯,等母親回來了,飯都開始粘鍋底了。
農忙的時候,我們兩家人就搭起夥來一起幹,劉叔在跑大貨車,家裏條件比我們家稍微好點,每次遇到周轉不過來的時候,母親就去找劉嬸兒借錢,劉嬸兒雖然性子剛烈,為人也算和氣,從來都沒給過母親難看的臉色。
父親鎖上了院門,把鑰匙給了劉嬸兒一把,低著頭抿著嘴一揮手把口袋扛在肩上轉身就走了。
我和父親站在路邊等待著公交車,父親不時的看著家門口的方向,嘴裏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感歎。
我想起了四年前我剛考上大學走得那天,我也是站在這裏等著公交車,遠遠得就看到母親一路小跑的喊著我的名字跑了過來。
“你幹嘛啊?你回去吧,車馬上就來了。”
母親的雙眼顯然是剛剛哭過,就在剛才我收拾行李的時候,母親就站在身後不停地哭泣,當年哥上學走得時候母親還沒怎麽哭,後來母親說那是因為家裏還有我,她感到不是很孤單。
“給,拿著!”
母親往我手裏塞了一圈紙一樣的東西,我攤開一看是兩張已經被汗水滲的有點潮濕的一百元的錢。
“你剛不是給我了嗎?你拿回去。”
我說著往母親手裏塞。
“拿著,路上遠,多買點東西吃,別餓壞了,出門在外別舍不得花錢。”
母親躲著我的手,有點命令式的讓我拿著,說完轉身就走了,背影中我看到母親抬手擦眼淚的動作。我緊緊的捏著手裏的錢,鼻子一瞬間就酸得難受。
母親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也沒有轉過身再看我一眼,我知道,她一定是早已哭得不能自己,不想讓即將踏上遠路的我難過罷了。
一輛綠色的公交車停了下來,我和父親拎著行李上了車,父親坐在了靠著窗戶的一邊,我緊挨著他坐下。外邊雨下得越來越大了,父親一路上就抬頭看著窗外的天,我沒敢跟父親說話,隻能緊緊的攥著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未來的路還不知道往哪走,我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帶著自己的父親踏上了一條不歸路,父親猶豫過,後悔過,也掙紮過,最終還是坐在了我的身邊,跟著我一起去往一個我們都陌生的地方。
自此,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已然散去,從此,顛沛流離,遠赴他鄉,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正如這灰色的天空下,分不清飄的是雨還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