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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鬥詩

  燕平王妃既開了口,鍾意自然不敢推拒,略偏過頭全身緊繃地站著盯著那青衣女婢過來給自己拿下步搖、換上發釵,隨時做好了有哪件掉下來立刻伸手去接的準備,燕平王妃大約是看鍾意心翼翼的表情很好玩,忍不住逗她道:“雙鸞點翠是老工藝了,可是得穩著點拿,但那七寶釵倒不必這麽心,就是真把掉地上了,也摔不壞的。”


  老實,鍾意還真從沒見過這般璀璨的顏色,那同心七寶釵材質為何,鍾意還真沒認出來,隻是不想人前露怯,故而才裝著一臉淡然。


  “琉璃金乃是軍中緊要物,”林照眉頭微凝,不露痕跡地給鍾意解了惑,“倒是難得見用它作首飾的。”


  “不錯,你竟能認出它是琉璃金,果然不愧是‘林庭玉樹’,”燕平王妃側過臉,麵帶讚許地對著林照點了點頭,然後淡淡地解釋道,“琉璃金稀且貴,武宗皇帝更是曾立下律法,為保軍中儲備,不許民間流通……這確實非常人所能得,不過如今我把它送出去,倒也算是物歸原主。”


  “這本是先帝在世時,為你姨母所特製的,後承陛下賞賜,放於我那裏生起了灰……如今看著倒是相得益彰,果然這釵最是襯你們家出來的姑娘。”


  林照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另一邊坐著的承恩侯夫人林氏臉上則閃過了一絲不自在。


  鍾意有些茫然,她並非遲鈍人,從燕平王妃意味深長的語調裏也察覺出了些許的“話中有話”,但一時沒想明白對方這“言外之意”究竟指的是什麽,隻好先懵懵懂懂、半懂不懂地謝了恩。


  燕平王妃被鍾意的反應逗得直笑,看著她的眼神都比方才溫和了些。


  等眾人入座時,燕平王妃便額外給鍾意也指了位兒,就挨著林照,落在她下手。


  燕平王妃看著她們還自言自語地感慨了句:“真是兩個花骨朵般的姑娘,生得好,長得好,感情也好,讓人看著真是好。”


  這話已經算是幾乎明示了某些事情,所以當賞花宴開到一半,挨在林大夫人身邊的七姑娘林宵起身提議不如來以花為題鬥詩,請戰者先作,不應者為輸,並且氣勢洶洶地望向鍾意,擺明了來者不善時,鍾意在心裏悠悠地歎了口氣,那是一點也不意外啊。


  “七妹妹既先請戰,那也挑起了我三分興致,”林照趕在林宵開口提鍾意前先一步出聲,對著林宵微微笑道,“不如你我先來,拋磚引玉……怎麽,七妹妹這神色,是不想和我比,還是看不上我,不屑和我比啊?”


  林照才名滿洛都,對上林宵實屬殺雞用牛刀,鬥詩這事在場的姑娘們誰現到她眼前都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得不了好。


  而林宵,她要是真有哪裏能比得過林照,早當眾提議二人比試一番給自己長長臉了,還不是樣樣都不如人,這才遇著了林照隻能幹瞪眼,把雙倍的氣全往鍾意頭上撒。


  隻是這回找鍾意麻煩也不算師出無名、無理取鬧而已。——畢竟,林宵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精心準備了這麽久、期待了這麽久的好日子,竟然被鍾意這麽個賤蹄子截了胡。


  這簡直比往常輸給林照還讓她難以接受。


  “遇上大姐姐,我哪裏是不想、不屑,我這不是‘不敢’麽?”林宵一時嬌姐脾氣發作,連場麵也顧不得了,憋著一肚子期待落空的火氣冷笑著故意找茬道:“隻是大姐姐也不必事事趕在人前出風頭,你文采好,我們在座的哪個不知道,不過祖父前些日子不還當眾告誡你‘女子無才便是德’麽?你先好好記著這句教誨吧,鬥詩我可不敢帶你,別再觸了祖父的黴頭去,你不怕,我還怕呢。”

  林照臉上的笑一下子冷了下來。


  “宵兒,你胡八道什麽呢。”林大夫人等著林宵劈裏啪啦一頓連珠炮放完了,這才不輕不重地嗬斥了兩句,轉身對著燕平王妃笑著解釋道,“還是孩子呢,一不順心就鬧脾氣,倒是沒什麽壞心思,就是孩子氣的很,讓王妃娘娘見笑了。”


  燕平王妃不置可否。


  “我今呢,就想和這位鍾姑娘比一比。”林宵也根本理都不理她母親的話茬,她倒也看得清楚,反正以燕平王妃方才的態度,她想嫁去燕平王府的美夢十有八/九是泡湯了,那還在乎什麽在燕平王妃麵前的表現,一個八竿子打不著、估計以後也老死不相往來的人,林宵直接就放棄裝什麽溫婉大度,隻想出一口惡氣了。


  “你也別老是躲在我大姐姐後邊了,知道的,知道你是和我大姐姐關係,不知道的,還要以為你是她身後的一個丫鬟呢,”林宵抬了抬下巴,正對著鍾意,嗤之以鼻道,“我大姐姐那麽厲害,你跟在她屁股後麵這麽久,就是耳濡目染地隨便聽一聽,也該會做兩首詩了吧,總不要真不戰而降直接認輸吧?那也太沒趣了。”


  “七妹妹,鍾姑娘顯是不願,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林周也不知是懷著哪門子的惡意非要這時候出來攪渾水,左邊踩一下右邊踩一腳,假惺惺地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鍾姑娘是兩年前才被姑姑接到侯府的,先前過的日子苦,哪裏能像我們一樣三歲起就開蒙呢?不得連字都是大姐姐教著一個一個認的呢,作詩這事哪是她弄得來的,你也別故意刻薄人了。”


  “六姐姐想的可真多,我心思簡單,先前還倒還真沒想過這個,”林宵冷笑反問鍾意道,“怎麽,你不會真的連字都認不全吧?若是如此那倒算了,是我自討沒趣了。”


  這姐妹倆互相含沙射影地貶低對方時還能配合地如唱雙簧般對著鍾意一踩再踩,什麽話都讓她們給完了,鍾意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隻要今日自己不應戰,以後“不識字”這個標簽便是穩穩地貼在她臉上了。


  “七姑娘的是哪裏話,”鍾意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巧笑倩兮,“家雖清貧,卻也從不敢忘讀書,連成宗皇帝都過,‘從沒有不讓女子讀書的惡道理’,阿意不才,詩作得淺白,不過今日本是玩賞,但求一樂,七姑娘既請,那便來吧。”


  “哦,還有六姑娘,”鍾意回頭,翩然一笑,“看六姑娘也很懂詩的樣子,不如我們三個一起?”


  ——兩個人一起上算了,不然一個接一個的,還沒完沒了了。


  林宵與林周對視了一眼,又同時別開,一個含怒冷笑,一個雲淡風輕,齊齊道:“那便請吧。”


  “浩態狂香昔未逢,紅燈爍爍綠盤籠。”林宵都沒怎麽思考,望著園中紅芍藥邊吟邊寫道,“覺來獨對情驚恐,身在仙宮第幾重*。拋磚引玉,先獻醜了。”


  這麽點時間,鍾意甚至都還沒開始落筆,無奈地歎了口氣,暗道這林七姑娘為了打壓她倒也絕了,裝都不屑再裝一下,明擺著是早都備好的詩。


  “覽百卉之英茂,無斯華之獨靈,結修根於重壤,泛清流而灈莖。*”林周倒還好點,至少真作了思索的樣子,然後字字落筆寫罷,由湊到身邊的姐妹輕聲念了,“莊雅窈窕,溫麗背遠,太妙了,如此白廟,堪稱一絕。”

  林周姍姍放筆,神色淡然而矜傲道:“區區不才,獻醜了。”


  “怎麽,我與六姐姐都寫完了,”林宵探過身瞅了眼鍾意案上的白紙,譏誚道,“鍾姑娘這還一字未落啊?”


  其實方才林周踩鍾意的話倒還真是不虛,在晉陽的前十餘年,鍾意還真是個目不識丁的睜眼瞎,若非有前世後來為了能更靠近自己孩子而專門下苦功學過千字文、弟子規打下的底兒,鍾意這兩年怕還真是得讓林照一個字一個字教著認了。——當然,更大的可能是這樣的蠢材林照直接不屑懶得搭理了。


  隻是鍾意如今雖也算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地看了很多書,但其實裏麵七八成都嚼不透、摸不懂,她這半吊子背個什麽名篇名句、引個什麽佳作箴言倒還糊弄的過去,要她作詩,那還真是穩穩地踩在她的痛腳上了。


  鍾意那句“詩作得淺白”,可真沒有半分謙虛的,光聽了前麵兩個人的詩作,她就頭大的想投筆認輸了。


  但想也知道不能真這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若不是有這麽多人盯著,站在一邊的林照真恨不得上前替鍾意寫了。


  在林宵再次開口奚落前,鍾意的筆總算動了。


  隻有這時候,鍾意才不由苦中作樂地想,先前的字真沒白練,至少這手簪花楷還能糊弄住人。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林宵站在旁邊鍾意寫一句她念一句,念到最後,簡直出離憤怒了,“我如何便‘妖嬈’了?你也敢自比牡丹,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樣子,真是好不知羞恥!”


  “我不過是詠牡丹,如何就自比了呢?”鍾意一臉無辜地反問道,“怎的,原來七姑娘這‘浩態狂香昔未逢’是喻自己啊?”


  林宵被噎了個正著,本欲出言諷刺的林周也默默地閉上了嘴。


  “你,”林宵反應過來後,更生氣了,怒不可遏道,“你這分明是含沙射影!我們好好地鬥詩,你卻如此陰陽怪氣!就算是輸不起,也不至於這般沒氣量吧?!”


  “七姑娘這話可太冤枉人了,”鍾意無奈地歎了口氣,幽幽道,“三作已出,以不才淺見,六姑娘最佳,七姑娘稍次,我排最末,我識相得很,心裏早認了輸,如何到七姑娘這裏便要強按著我‘輸不起’呢?”


  “七姑娘請我鬥詩,我不應,是掃了七姑娘的麵子,惹得大家不快,我應了,七姑娘又道是我輸不起,又鬧得大家不快。可憐我本就這麽點底子,應與不應都是錯……七姑娘也太高看我了。”


  林宵微微一窒,正欲反駁,一陣溫雅輕淺的笑聲隔著後園設下的帷帳從月牙門處傳了過來。


  眾女皆是一驚,鍾意聞聲望去,正正對上一雙溫柔含笑的眼睛,也不知是不是鍾意的錯覺,對方捕捉到鍾意的視線後,不僅沒避開,反還迎過去特特笑了一下。


  鍾意一怔,下意識後退半步,自覺垂首行禮。


  後園有外男出現,場上眾女都一時都有些驚慌失措,燕平王妃正欲開口安慰眾人莫慌,又有一道男聲響了起來。


  “牙尖嘴利,詭辯強辭。”鍾意抬頭,正正對上宣宗皇帝譏誚不屑的眼神,以及後邊那句,“道也,難能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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