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美男子
隻是——“連紅玉姐姐都得了個沒臉”,鍾意眉心微蹙,略顯憂慮。
今日鍾意的糟糕運道似乎持續得有些久,平日裏三五句話便能請完安出來的人,今早卻不知怎麽的,兩盞茶了都還沒動靜。
就在鍾意在花廳裏等得坐不住,打著上官房的旗號出來看看情況時,那扇緊閉的房門終於被拉開了。
承恩侯世子駱琲板著臉走出門來,立在拐角處微微喘了口氣,略一抬眼,便撞上了一雙驚惶失措的眸子。
駱琲微微一愣,下意識先緩和了自己略帶陰鬱的神色,溫和地與鍾意招呼道:“鍾表妹過來了?母親還在房裏呢。”
他風姿卓然,氣度絕佳,即使是麵色不鬱、心有悵然時,麵對鍾意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外人,也依然能保持著自己良好的風度教養,很快便調整了語氣神色。待人接物,如三月春風,徐徐吹來,讓人觀之心曠神怡,體之神情泰然。
鍾意福身行禮,聲如蚊呐地喚了聲表哥,心中卻不由歎服:洛陽第一美男子之名,誠不我欺。
就是不看他那張“色若春曉之花”的臉,單論這份君子如玉的溫澤氣度,那不笑也自帶三分繾綣纏綿的脈脈音調,也無怪乎林氏會把府裏的丫鬟姐們防得那麽死了。
駱琲微微頷首,沒有多在意的樣子,撣了撣袖角,調整了臉色就轉身要走了。
“表哥今日是要送郡主去北山那邊麽?”鍾意稍稍提高了聲音,睜大了眼睛試探道,“靜安師太年前托我抄了本《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本是與師太商議了今日拿過去供上的,不成想,不成想……”
駱琲微微一怔,明白了鍾意的未盡之語。
——北山本身隻是座算不得多出奇的山,但山上有座公主廟,曆代裴莊皇室出家的公主都在那裏修行,久而久之,連帶著北山一塊成了處皇家山林。
平日裏還好,三月三上巳節前後,無論是世家貴女還是平民百姓,隻要家裏有個未出閣的女兒的,都想去公主廟裏拜一拜祈姻緣。北山承接有限,早早地便封了山,不經預定根本進不得,更何況今年還趕在了春闈放榜前,祈姻緣和求前程的湊到了一起,那公主廟就更難進了。
承恩侯府如今都被排擠到權利中心外了,鍾意這麽個孤苦伶仃來侯府投親的外孫女,怕是連山門都摸不進去。
駱琲想明白了,心中不覺多了分同是涯淪落人的感慨,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淡淡道:“我倒確實與北山那裏預定過了,表妹若是要去,報我的名字就是。”
“表哥不過去了麽?”鍾意吃驚地睜大了雙眼,繼而俏臉一紅,垂下頭低低找補道,“我隻是想著如果順路的話,表哥不能捎我一程麽?當然,若是郡主在不方便的話……”
——承恩侯府裏沒有嫡支的姐,也是為此,林氏才千裏迢迢地找了一群沾親帶故的次品來。駱琲一個男人家,家中既無姐妹,自然輪不到在三月三的時候去搶北山的額定,既然定了,那自當是為了佳蕙郡主。
而據鍾意所知,佳蕙郡主性情活潑,落落大方,是個愛鬧愛笑的外向性子,鍾意提出同去,是基於她對佳蕙郡主為數不多的了解,預判那應當不是個嫌棄熱鬧的人,故而才有此一言。
換言之,鍾意冒著被林氏發現後大發雷霆、立馬將她塞入定西侯府的風險來“偶遇”駱琲。其實是想借著這位洛陽第一美男子,與佳蕙郡主搭上話。
“你郡主?”駱琲微微一頓,然後搖了搖頭,腳步不停地向遠處走去,遙遙的,也隻有一句帶著淡淡自嘲意味的話傳了回來,“她倒確實要去,不過方便不方便我就不知道了……我不隨她一起去。”
鍾意聽得一怔,不隨佳蕙郡主一起去?這又是什麽意思?
——月前不是還聽葛她們閑聊,林氏托了駱太後所出的康敏公主出麵,請佳蕙郡主一起,由駱琲護送著在三月三去公主廟祈福的麽?
這是林氏早一個月便嘀咕著的事情了,若佳蕙郡主沒同意,也早該拒絕了吧?沒有拖到三月三當、駱琲連北山都定好了、臨到頭來,又“不一起”的道理吧?
這難道就是今早林氏房門緊閉,母子倆在裏麵談了那麽久的事情?
鍾意琢磨著:以駱家對燕平王府的巴結程度,駱琲就再是“洛陽第一美男子”,也當沒有放佳蕙郡主鴿子的膽量,所以,所謂的“我不隨她一起去”,是指駱琲被佳蕙郡主給排斥在外了?
鍾意隱隱有些著急了,若是如此,自己今一個人過去,想在北山不動聲色地“偶遇”燕平王世子的概率就又大大降低了……可若不能與燕平王府扯上關係,難道真等著定西侯府一頂轎,把自己抬給那個虐待癖麽?
鍾意正慌著神,林氏身邊的大丫鬟紅玉麵色不善地走了過來,草草向鍾意行了個禮,冷冷地瞪著她,滿是不屑道:“五姑娘,夫人正讓人到處找你呢,你怎麽在這兒站著啊。”
麵對這份輕視不屑,鍾意輕輕吸了口氣,卻突然穩下了心神。
——再沒有能比前世更糟的情勢了,還沒到最後的絕境,自己慌什麽呢。
鍾意軟糯一笑,怯怯道:“方才在花廳喝多了茶水,累得舅母憂心,這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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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森森,香煙嫋嫋,鍾意一進門便乖巧跪在林氏腿邊,拿了仆婦遞來的錘,輕柔地給林氏錘著腿,嗓音又甜又軟地糯糯道:“舅母安好,阿意來給您請安了。”
雖還是與以往一般的乖巧姿態,但總感覺,比往日更多了分什麽東西。
似乎更引人注意、也更投人眼緣了些,林氏多看了鍾意兩眼,視線在她的發梢鬢角、配飾衣裙上停留了片刻,又想到丫鬟們方才報來鍾意與駱琲在拐角處的對話……
林氏眯了眯眼睛,捏住鍾意的手,放在眼皮下審視了片刻,然後一把扔開,舉起茶盞,一語雙關地譏諷道:“五丫頭如今是長大了,舅母都快要留不住你了。”
鍾意被林氏拂開了也無半分懊惱,依舊端端正正地跪著,垂著頭乖巧軟糯道:“舅母大恩大德,帶阿意出苦海,阿意窮盡一生都還不清。”
——拜前世在大夫人手下討生活所賜,鍾意對這類掌控欲極強的當家主母的心思把握的還算準確,她如此柔順服帖地垂頭跪著,能讓林氏擁有一種能完全支配她的美好感覺,果不其然,鍾意訴完忠心後,林氏的神色也溫和了些。
但也僅止於此了。
“好阿意,舅母知你是個知恩圖報的,”林氏抬起鍾意的下巴,望著鍾意那張我見猶憐的巴掌臉,眼裏閃過一抹惋惜,但仍冷著心道,“定西侯世子毛病雖多,但也知憐香惜玉。”
“你如此模樣,又是他親口向我求的,隻要你乖巧聽話,男人都不會忍心對你做什麽的……等你表哥領了洛陽衛指揮僉事後,舅母定會上定西侯府向你當麵道謝。”
“能為舅母分憂,是阿意的福氣,”鍾意蒼白著臉緩緩道,“隻是有一事,阿意思來想去,還是該稟明了舅母的好。”
鍾意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一汗巾帕來,那帕子蠶絲勾製,綴了綢緞,摸起來順滑無比,遠遠望去,就如一汪泛著粼粼波光的湖水,絕非尋常人家可有。
當然,真正讓林氏一下子看直了眼的,是其上綴的明黃緞子,和其尾繡的那個“燕”字。
林氏的心猛地顫了顫,頓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在短暫地被那喜悅衝破理智後,林氏清了清嗓子,穩住了心神,端莊嚴肅道:“阿意,這帕子是你從哪兒得的?”
汗巾帕可是貼身之物,古來有定情之意,林氏雖然對鍾意的美貌很有信心,但鍾意可是一直活動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與燕平王世子半句話都沒過的!
既如此,燕平王世子給鍾意送什麽定情的東西?
但以鍾意往日循規蹈矩的作態,林氏又很難去懷疑這汗巾帕是鍾意偽製的……當然,這裏麵也有林氏清楚這帕子絕非一般人可以偽製出來的緣故。
“半年前,長寧侯府的太夫人過壽,阿意一時不察,在侯府後院崴了腳……”鍾意低著頭,羞答答道,“世子殿下其時恐是看阿意難堪,這才遞了帕子給阿意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