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北京的夜,亦如它的曆史,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交輝中,藏不住的文化底蘊像發酵的酒香在空氣裏縈繞盤旋。酒吧就是其中一味香料,而最風情的酒吧文化,又莫過於後海的燈紅酒綠。
我本意是想帶著一顆散步的心出來溜達溜達夜風的美妙,卻一不留神,打的打到了後海。
蚊子跟格格趕到時,紅酒、啤酒以及這家裝潢強調朋克風的酒吧所能提供的一應吃,都按我的吩咐悉數上了桌。
蚊子緊裹一件長至腳踝的深藍色薄風衣,雙手環胸,格格緊跟其後,卻大跌眼鏡的穿得十分摩登。
我選的位置很好找,這對夫婦一眼就看到了我。
落座前,蚊子特意將深藍色薄風衣脫下,轉手扔給了對麵的格格。格格接住風衣的手抖了抖,瞠目結舌發了半晌的呆。
我橫著眼倒吸了一口涼氣:“抹胸禮裙,大姐,你還能再誇張點嗎?”
蚊子快活的挑了挑左眉:“當初之所以下定決心買這條裙子,是因為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穿著它在酒吧裏醉生夢死一回。可誰知道,我的北漂生活,它做不成高老莊的女婿豬八戒,卻活成了戴上緊箍咒的孫悟空。過得就像紫霞仙子的遺言‘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到這結局’,我買得起裙子,卻買不起酒吧的一夜快活。狐狸,什麽都別再,今夜我就是一個撒潑打滾的壞女孩。”
格格眨了眨眼,麵上漸有愧色,兩片寬厚的嘴唇很委屈的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歎了口氣。
多少人豪言壯誌,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然放眼望去,北京城下生活拮據到不敢過得隨意的北漂隻見多不見少。
由此可見,做雞頭還是做鳳尾,能夠定論的從來不是人與生活,而是生計。
短暫的沉悶與傷痛,在酒保開瓶醒酒的愜意裏歸為一縷青煙,被夜風吹跑了。
我眯著眼睛打量,這個酒保似乎是個新手,動作雖不上不嫻熟,卻也不夠惹火。中規中矩的替我們倒上三杯後,連一句暖場子的俏皮話都不出口,就要轉身離開。
蚊子悶哼了一聲:“等等。”眼角一提,凶相畢露:“沒開封的啤酒,我們不要了,拿走。”
啤酒是罐裝啤,我一個人坐等時太過無聊,已經獨自啟開喝空了一罐。蚊子將這罐挪開,剩餘的全部推給了酒保。
格格奔放的眉棱膽戰心驚的跳了一跳。
我咧嘴一笑,不勝酒力的中樞神經,在酒精度數卑微到可稱作羸弱的啤酒泡泡裏開始變得興奮。
“很抱歉,點上桌的酒水,我們一般是不退的。”酒保後退了一步,蚊子冰雕般淩冽的眼神,果然壞得像個尋釁滋事的太妹:“你怎麽推介的?有紅酒跟啤酒一塊喝的道理嗎?會不會當酒保?幹這行多久啦?”
流裏流氣的態度,將多年北漂積攢下來的膽怯、窩囊一掃而光,我撚了一顆花生米塞進嘴裏,這才是十多年前我認識的那個蚊子。
酒保腆著一張不懂發脾氣的笑臉,衝我謙卑的指了指:“這位姐……”
“誰姐?你罵誰呢?”
蚊子一拍而起,怒了。
酒保苦逼的咬了咬下嘴唇,大概在心裏詛咒這個蠻橫不講理的女人何苦窮人為難窮人。
戰事眼看一觸即發,一個從穿衣打扮到麵部表情,風格都十分講究且成熟老練的男人儒雅的走了過來:“不好意思,張是剛來的,有些規矩不是太懂,如果有怠慢與得罪的地方,還請三位多多見諒。”
完,眼角的餘光瞟了瞟格格,格格微顫的眉棱仍在孤獨的抖動著,這個成熟老練的男人立刻收回餘光,不由分的指揮酒保將啤酒如數撤走,離開時,還很懂規矩的指著我喝空殆盡的那罐:“我請客,希望你們日後常來。”
等他一走遠,酒精讓我興奮的揪著蚊子的抹胸禮裙,譏諷道:“舍不得花錢的女人就像忌不了口的女人,到底,你要的肆意揮霍不過是一場失敗的減肥革命。”
內向的西北漢子在我挖苦之後,立刻也加入到埋怨妻子不懂事的行列中:“能在後海開這種店的都不是一般人,你你怎麽就這麽……我知道你心疼錢,但也不能為了錢連命都不要吧?”
蚊子吸了吸鼻子,揮掉我的鹹豬手:“誰不想過好日子?可我命中無福呀,攤上一個白日做夢的老公,生了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背著一份沉甸甸的房貸,我不見錢眼開的省來省去,明你吃什麽?”
瞪了格格一眼。
格格臉上的愧色深了幾許,自從失去經濟來源後,他懂得了一個道理,男人該服軟的時候一定要服軟,否則,女人喋喋不休的譏諷會讓你的麵子丟得更徹底。
隻見,他穩當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嘴,放下杯子後,又是一臉正色:“你們發沒發覺,那個經理好像一直在瞟我?”
夫妻相處之道,最講究的莫過於見好就收。
大概是收的次數多了,蚊子收放自如的脾氣就像行雲流水。格格剛問完,她就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撲過去捧住格格的臉,喜滋滋的親了一口:“你個大笨蛋,沒有你這副不怒自威的粗狂外表,我敢狐假虎威?”
呃,愛情,或許就是這樣,在相愛相殺裏體驗幸福的樂趣。
我喝了一口酒,止不住的羨慕。
等到酒過三巡,蘇芯其人其事,才在我七零八湊口述下立體成型。
“狐狸,我也很好奇,你為什麽這麽篤定薑北笙不會跟你離婚?”蚊子一手搖晃著紅酒杯,一手支臉。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我趴在桌子上,悶悶道:“他們爬長城逛故宮玩了整整一,如果薑北笙回心轉意了,她又何必畫蛇添足的再來約我?”
“聽你口氣,你好像很介意他們爬長城逛故宮?”蚊子擠了擠眼,壞笑道。
“不知道。”我老實回答:“反正,男人變起心來,就是比女人決絕。”
“自古如此。絕非一個薑北笙。”
格格嗆了一口酒:“咳咳,你們……你們怎麽這樣?結婚了與前任藕斷絲連,是渣男對家庭不負責任;與前任斷得一幹二淨,又被成決絕對過往不念舊情。你們女人能不能不要這麽兩麵三刀,大型雙標?”
“呸!”
“呸!”
我跟蚊子異口同聲,呸了格格個狗血淋頭,西北漢子歎了口氣:“行行行,你們女人什麽都對,我們男人做什麽都錯。”
不管是愛情還是婚姻,敷衍的妥協就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計較愛情得失的人在敷衍裏漸行漸遠,固守婚姻契約的人在妥協中相知相守。
蘇芯與薑北笙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我在瑟瑟的紅酒裏,品出了一絲涼涼的介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