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這個聲音,我自信不會聽錯,但有時候,人對僥幸的心理就如同商人對待勢利的態度,是一種長在心靈深處無藥可救的頑疾。
麵對頑疾,無論以前有多麽強大,這一刻,都隻會軟弱的去祈禱:不要是她,千萬不要是她。
顯然,上帝在我祈禱的時候,既蒙住了眼也塞住了耳,那個熟悉的身影像隻翩躚的蝴蝶,從暗影中飛來這閃著光彩的鎢絲玫瑰裏。
我宛若一隻被風戳破的氣球,全身頓感虛脫乏力:“你,你怎麽來了?”問得心有不甘又叫苦不迭。
來人身穿一套黑白分明,剪裁得體的工裝。
從工裝衣角和裙邊的褶皺深度以及數量來看,她不像個一早就知情的,反倒更像臨時抓鬮被“鬮”抓出來充數的壯丁,以至連換身衣服的時間都沒有。
等她在我對麵落了座,第二眼再看,就能看出她臉上盡是澀澀的苦笑。這愈發印證了我對她的猜測。
沒等到她的回答,電話那端的加菲貓已經按捺不住的在我耳邊低沉問道:“誰來了?你要是有事,先掛吧。”
“沒事。”我揉了揉灼痛的太陽穴,長長歎息道:“不是別人,是蚊子。”
被我點了綽號而非是大名的蚊子,微微一頓,爾後了然於胸的笑笑,緊繃不放的後背在這一笑中像兩扇泄洪的閘門壓力全卸空了般,瞬間落下。
隻見她挽起袖子,徑直將我喝殘的那杯茶端到嘴邊,一口氣喝光了剩下的三分之二。
“誰呀?”好像這是一碗續命茶,喝完之後,漲了不少精神:“加菲貓還是芸豆?”不給多少選擇餘地的問道。
“加菲貓。”我斜斜瞟了她一眼,眉心裏的皺紋像是被東西纏住了般,糾結出一朵大麻花,口氣清涼道:“魏思明今把離婚協議寄給她了。”
蚊子一愣,本就不大明亮的眼眸愈發黯淡了:“手機給我。”臉色隨之巨變。
我征詢了一下加菲貓的意見,她果然不樂意:“饒了我吧。這個時候,我可沒辦法聽婆婆媽媽中的媽媽嘮叨,掛了。”
“了”字剛落音,電話真就斷了。
蚊子額角青筋比一場突如其來的山洪暴發還要來得突兀,她咬牙切齒又恨鐵不成鋼:“無法妥協的夫妻矛盾,除了一拍兩撒,她還想乞討一個怎樣的結果?這個婚,早該離了。”
從主觀上講,這樣名存實亡的婚姻,早離早解脫;但從客觀分析,魏思明這樣的丈夫幾可算作人間極品,離了,恐怕再難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這個男人,壞就壞在他胸懷了一顆大男子主義的雄心,好又好在,他壞得不夠徹底,並非是一個傳統中古板、專橫蠻不講理的惡俗之徒。他僅僅隻是喜歡自己的妻子遵循古人遺風做個賢妻良母。與之對應的是他也很好的恪守了一個傳統丈夫養家糊口對家庭忠誠負責的本分。
除了工資獎金之外,通過課外補習,他賺得並不少。問題是加菲貓賺得更多。金錢上的不對等,嚴重威脅到了魏思明的大男子地位。
婚姻的矛盾,真是可笑。
我偏了偏頭:“你就體諒她這次吧,好歹今都是她徹底被男人拋棄的第一。”
蚊子笑了:“拋棄?你用詞能不能別這麽損?”
“別她了。”眼見將蚊子哄好了,我趕緊言歸正傳:“你不是晚上要加班嗎?怎麽上酒店來了?”
“別提了。”蚊子一聽這話,臉就陰沉下來:“午飯的時候,部門經理特意來跟我,公司中層幹部晚上有取餐,讓我留在公司替她把明開會要的資料全部整理好。”
我呃了一聲。
她舔了舔嘴角:“讓生活拮據的員工加無酬薪的晚班,這是文明社會對我們窮苦老百姓的一種身體壓榨。麵對這種壓榨,我頂多也就早生華發罷了。但是狐狸,你知道晦氣的‘晦’字怎麽寫嗎?”
這顯然不是真的問我“晦”字怎麽寫,搖了搖頭。
“不知道沒關係,我告訴你。這個‘晦’字呀,就是一個工作好幾年跟老板卻素未謀麵的底層員工,突然得到了老板派發的二婚紅色炸彈。”蚊子吃吃的苦笑:“你覺得公平嗎?一個八竿子也就打一杆子的人,還是二婚,他也好意思強取豪奪掉我半個月的工資。窮人不配呼吸不配活著嗎?”
窮人配不配呼吸和活著,我不敢置喙。但我很清楚,對她半個月工資強取豪奪中的人裏,有我一個。
“最離譜的是,我明明恨不得將老板剝皮抽筋,也在心裏祝他二婚玩完三婚快樂,可我這一路過來,尋思最多的還是張口問誰借禮金的事。也許是老爺都看不下去了,我前腳剛邁進大廳,後腳一抬頭,就看到了你。南無阿彌陀佛,我這顆躁動的心總算是夯實了下來。哎,你我賤不賤?”
生活有很多麵,賤是其中一麵,也是最不堪的那一麵。
即算如此,我們也沒有理由去譏笑一個認真生活卻被生活壓榨得分角必爭的女人。她選擇在這個時候用這個字來自嘲,不是賤,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我呼了一口氣,從手機上轉了一萬給蚊子。
“不用給這麽多。”
“誰是給?”我抬起頭故作輕鬆的調侃道:“你忘了你們三個是怎麽形容我的?我—伍柒,從來不是一隻大方體貼樂於助人無私奉獻的狐狸。所以,這個錢是要還的。”
“可是狐狸……”
蚊子眼角一動,眸中水霧有彌漫之勢。
我趕緊擺手將她打住:“現在可不是哭鼻子感動的時候,你那殺的老板二婚喜宴幾點開始?”
蚊子吖了一下,趕緊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腕表,臉色一變:“狐狸,我真的非走不可了。你住幾零幾,吃完飯我來找你。”
“北京的夜市多精彩,你就別掛念我了。”我將蚊子推了出去:“放心吧,我是一個成年人,知道用什麽辦法讓我的蜜月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走吧走吧。”
打發好了蚊子,我返回到暗紅色的沙發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芸豆發信息。
但她難得的沒有回複。
我悲愴的抓了抓腦袋,不是很期待的又向薑北笙發了一句:到上海了嗎?
什麽是驚喜?
驚喜就是,當你以為應該對你有求必應的人拋棄你時,你以為不會理睬你的人卻趕來回複了你。
有事嗎?
薑北笙的語音短信令我精神為之一振。
能不能現在轉點錢過來,讓我把茶水費付了。
我激動又難為情的將這行字發了過去。
這麽晚還在外麵?
薑北笙疑惑的語氣讓我歎了口氣,杵在一旁的服務生雙手隨之一顫:“怎麽?你朋友不肯借?”
我趕緊搖搖頭,又發了句:你今晚要是見死不救,我恐怕要被酒店咖啡廳的服務生扣到哪都去不了。
一分鍾後,薑北笙的回複還沒到;三分鍾後,我認定是4G信號阻塞給延誤了;十分鍾後,我開始懷疑壞掉的應該是我的手機。
十五分鍾後,服務生極不高興的剜了我一眼:“這位客人,你不會隻有這麽一個可以借錢的朋友吧?”
金錢世界,有錢就是大爺,沒錢就是孫子。
我不怨這服務生哥哥世俗又市儈,溫和的笑笑:“怎麽可能,麻煩你再等等。”
又等了十分鍾,果然讓我等來了另一位服務生哥哥。
“客人,您可以走了,您的賬單已經有人結了。”
“呃,替我埋單的人呢?他是姓薑嗎?”
“她是不是姓薑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她我們酒店的客人,因為她是將賬單直接掛到房間的。”
“是1樓的客人嗎?微胖的中年男人?”
“呃,那位客人是位年輕漂亮的姐,而且她也不住1樓,她的房間在18樓。”
18樓年輕漂亮的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