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人會在什麽時候選擇驚慌?

  我蜷縮在暗紅色的單人沙發裏,對薑北笙提議去上海的想法不做半點考慮,反將一頭思緒盡數栽在他捉急的質問聲裏,尋思納悶。


  雖然我跟薑北笙早就有言在先,這是一樁允許彼此有所隱瞞的婚姻,但我還是很在意,他在害怕的是什麽?酒後失言的話裏,又有哪些是不能失口讓我知道的?


  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我最擔憂的:長此以往下去,薑北笙會不會成為我人生中的第二個莫佳?

  第二個莫佳?

  這驚世駭俗般的想法頓時令我脊背一涼,伸手一摸,冷汗涔涔不斷,趕緊坐直腰板給加菲貓發出一個救助信息:貓貓,日常生活中,你會因為哪些人哪些事失去自我克製,表露出驚慌?

  等了將近有一刻鍾,加菲貓才姍姍遲來的回了兩個字:很多。


  我正襟危坐的將手機捧在掌心,兩隻眼睛像兩顆釘子般死死釘著屏幕上的“很多”,少少發了把呆。


  女人話的長度與她心情愉悅的深度,從來都是成正比增長的。舉個例子,不管是誰問了一句什麽,隻要她回答起來的廢話喋喋不休且張口就來,就可證明她此刻的心情跟插上翅膀在九霄遨遊的鳥兒沒兩樣;反之,當你用最正經的語法問出最誠懇的疑惑,她卻選擇最普通的字拚湊成最簡短的句子以作答複,不她的心情有多壞,至少可以證明,她此刻心情已經糟糕到沒空理你。


  我一直是個通情達理且願意體諒朋友且還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若是放在平時,我必抱著自知之明默默退下,但今,實在是太倒黴了,從早上睜開眼到此刻,遇見的人也好遇到的事也罷,沒一件稱得上順心順意。


  正所謂,橫豎是倒黴,多倒黴一件也不多。


  我回過神,不管不顧的敲了一大段話過去:如果這個問題讓我來回答,答案會是精彩又龐雜的。譬如,廚房突然竄出一隻老鼠或是蟑螂,我會驚慌;囊中羞澀但工資遙遙無期,我會驚慌;出門忘帶手機,我會驚慌;跟仙女撞衫她的效果不如我,會驚慌;菜菜子拿回一堆男人照片決定為我擇婿,會驚慌;體重在電子秤的紅燈警示中無情飆升,會驚慌……隻要給上足夠的時間,我可以三三夜且不重樣。是不是很神奇?

  兩刻鍾後,加菲貓直接給我打來了電話,我誠惶誠恐的按了兩次,才將電話按通。


  “貓貓,我必須申明,我絕非故意……”


  “今早上八點快遞給我打電話,讓我下樓取一份急件。”


  倘若我和我的死黨們也要分出一個三六九等,受過高等教育、事業有成、生活富足無憂的加菲貓,毋庸置疑是我們四人金字塔最頂端的那個。


  為了對得起這份榮耀,她也曾多次在我氣急敗壞形象自毀時出言告誡過:任何時候都不要也不能失去教養,因為做不成別人的女王不遺憾,做不成最好的自己才是愚蠢。


  如果她這句話是中肯且正確的,那她實在不應該什麽都不問就將我的話打斷。


  我緊貼住手機咳嗽了一聲:“貓,你聽我。”


  “今你必須聽我。”


  我一驚,這才察覺出加菲貓的異常:“出什麽事了?你怎麽有點不對勁?”


  “沒什麽不對勁,就是想讓你別話,做一個安靜的啞巴好好聽我。”


  如果這句話是用一種命令或倨傲的口氣被加菲貓出來,我會二話不選擇掛斷電話。但她不是,我凝神聚氣側耳一聽,果然聽到了輕輕的哽咽聲。

  我局促的咽下一口口水,好像發出哽咽的是我,不是她。


  “……我下樓取件的時候,心裏還在想,莫非是我網購的衣服到了?沒有半點不高興,直到我簽字後,打開那個文件袋,你知道是什麽嗎?”


  我很想脫口問聲:什麽?

  話到嘴邊,又記起自己此刻扮演的角色是一個安靜的啞巴,隻好將話又咽了回去。


  一陣靜謐過後,加菲貓用愈發低沉的聲音幽幽道。


  “是魏思明給我寄的離婚協議。”


  我難過的將眼一閉。


  魏思明不但是加菲貓的初戀,也極有可能成為她的終極之戀。


  他們的相識,堪稱命中注定。


  十年前,加菲貓因考編失利去了惠州,我們以為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等到一年後,加菲貓帶著魏思明回到城東老家時,我們才頓悟,這是一個愛情故事。


  魏思明大我們一歲,是隔壁另外一個三線城市的土著民。同樣是因為考編失利,比加菲貓早一年去了惠州那家私立學校任教。


  大約是愛情在作祟,就在回來的當年,他倆不負眾望成為了在編在職的公辦教師。美中不足的是,他是他那個三線城市的公辦教師,她是她這個三線城市的公辦教師。


  都是愛情在作祟,太多怨尤人的話,我們相當默契的誰也沒有多抱怨一句。雖然兩地相隔的距離,打的都需要兩個半時,但在愛情濃烈的頭三年,來回五個時的車程,絲毫沒有阻擋他們想結婚的打算。


  這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卻為了婚房該買在她還是他的三線城市爭論不休。最後,魏思明憑借“身為一個男人養家糊口是本分,安家立業是責任,他堅決不允許自己嫁到外市成為倒插門女婿”而勝出。


  也正是這次口角的勝負,徹底暴露出魏思明身為一個傳統男人的弊端與短板。這樣的弊端與短板,勢必容不下加菲貓的標新立異和不安於現狀的雄心。


  這是後話。


  我深吸了一口氣,加菲貓的歎息忽遠忽近:“狐狸,不難過是假,很難過也是假,所以我決定暫時擱置,不簽字,因為我必須弄明白我到底是難過多於不難過,還是釋懷多於不釋懷。”


  應該是難過多於不難過吧。


  否則,一個行事果決、有思想有決斷尚還年輕的女人,不會遙遙無期的選擇分居而不離婚。


  至於魏思明,我敢毫不猶豫的肯定,他做出這個選擇同樣是難過多於不難過,否則,他不會在分居的日子裏活得像個傳教士。


  比起不愛了分手,這種明明相愛,隻因在男主外女主內還是女主外男主內的問題上不能取得一致,而選擇分道揚鑣的夫妻矛盾,我驚喜的發現,做一個沉默不語的啞巴,還是一個省心省力的明智之舉。


  “至於你的驚慌,”加菲貓突然又道:“狐狸,隻要無關男人,一切驚慌都是可以被允許的。你是因為男人嗎?”


  在聰明人麵前企圖用插混打科的方式蒙混過關,果然是白費心機。


  我心虛的撒了個謊:“不,不是男人。”


  “男人?什麽男人?”


  話音剛落,一個吃驚的口吻就帶著一個身影飛快的閃了進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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