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中國城市發展的套路,呃,錯了,是策略。無不例外的流淌著非黑即白的血液。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眼中的城,或是你正生活居住的城,但凡它還有一線飛黃騰達的希望,它就不可避免的被切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麵。
一麵是對過去遺留的無奈,一麵則被寄予對未來繁榮的向往。不出所料的是,在這樣兩個新與舊的碰撞中,無數菜菜子選擇留在過去,也就是眼前城東舊日時光裏,手搖蒲扇斜臥軟榻等著慢慢變老,故名城東老區;而無數的我,終是厭倦了狹窄逼仄的小城巷子,陸陸續續從城東出走成為城南的新生力量,又名城南新區。
鑒於菜菜子居住的城東小區始建於上個世紀九十年代。
那個時代,最常見的車,叫單車。
單車的橫行,豐富了當時人民群眾的生活,卻限製了建築者的想象,最終導致了今天無處停車的憂患。
菜菜子素來心高氣傲,即便城東老區有著許多不便,她也聽不得別人擠兌她住了一輩子的地方。
她能主動自揭其短,將這段沉痛的曆史講出來。
我有點看不懂。
“哎呦呦,你們是不曉得啦,我那個小區呦,寒酸得吖,沒有停車場沒有停車位,很麻煩的。小薑是吧,你的好意阿姨心領了,聽阿姨的話,你把車子留在這邊,跟阿姨打的去省事得多。是不是啦,老公?”
“是是是,我們住的那區,小地方小戶人家。”
“別爭了別爭了,五個人兩台的,的士費老太太出啦。”
誰也沒有要爭的意思,菜菜子已經攔下一輛藍燈的士:“哎呦呦,這個時間很不好打車的啦。女兒吖,我跟你爸爸先走哈。你是不知道,你舅媽送了好些魚吖肉吖的過來,我跟你爸爸哪吃得下那麽多?全存在冰箱裏了。這天氣呦,不早點拿出來解凍,會很麻煩的。”
說完,菜菜子朝我爸使了個眼色:“老公吖,上車啦。”
我爸嗬嗬兩聲,將白慕言往車上引。
白慕言有點懵。
我顱內靈光一閃,菜菜子女士,你可真是我的親媽,鋪墊這麽多,原是這麽個目的。
急忙上前去阻止,懵糊了的白慕言已經左手一個菜菜子,右手一個憨豆老爸,宛如漢堡中的夾心牛肉,被生生擠在了後排中座上。
“你照顧好小薑哈。我們先走了。”菜菜子搖下車窗,探出半個腦袋衝我揮了揮手,我皺著眉毛抗議:“媽,你先等一等。”
“哎呦呦,你不做飯不懂的啦,冷凍櫃裏的食材很難解凍的,等不了啦。小薑吖,阿姨跟叔叔先走了,家裏等哦。”
“阿姨慢走。”
薑北笙忍俊不禁的揮了揮手。
我急得直跺腳,跑到的士另一邊,衝我爸擠眉弄眼道:“爸,你這樣坐著不舒服,前麵副駕座還空著呢。你去前麵坐。”
“舒服的啦舒服的啦。”菜菜子隔空咆哮:“你趕緊打車,不要管我們啦。”
“怎麽會舒服?你看看我爸這體型,多占地吖。都擠到人家了。那個,要不,還是讓我朋友下車,跟我坐下一輛?”
“你想都別想啦,老公吖,把窗子升上去。”
“唉,爸爸爸,別別……”我在車窗外哀求,我的憨豆老爸在車窗內哀求:“柒柒,聽你媽媽的話,別難為爸爸。”
唉,我家老爸,說得高大上點,是城市的締造者;說得通俗易懂點,貨真價實一小包工頭。年輕的時候,脾氣風風火火,辦事說一不二,也曾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直到遇上菜菜子,就同齊天大聖遇上了緊箍咒,性情大變。
為了揶揄他,我給他取名憨豆先生,有時候,也叫憨豆老爸。
“哎呦呦,你這丫頭操什麽空心啦?司機師傅,走啦走啦。我家裏急事一大堆,你再磨磨蹭蹭的不走,我要下車坐別人的啦。”
菜菜子恐嚇完憨豆老爸,又開始恐嚇的哥。
白慕言虛脫的望了我一眼。
我筋疲力盡的拍了拍車窗:“哎……爸……爸你坐前……”
“爸就喜歡跟小白坐一塊。”
憨豆老爸憨憨一笑。
我額頭青筋畢露,的哥師傅唯恐到嘴的鴨子真飛了,一腳油門踩下去,餘留一地尾氣,開走了。
我杵在原地,感覺到了靈魂出竅的飄渺。
聽說上海有一個人民公園,人民公園常年四季潛伏著一群目光銳利、身手矯捷的大爺大媽,這群大爺大媽不幹別的,專幹推銷兒女,拉人做婿的狗血噴頭之事。
菜菜子的朋友圈充斥著天南地北各路英豪,上海人民公園替女爭夫的資訊就來自那個圈。
菜菜子看過後,感觸良多,特意轉發給我。
中國有句古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粗俗的理解為:傳染,之所以會傳染,是因為彼此住得太近。我們的小城與魔都上海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我便理所應當的認為,我沒有必要杞人憂天。
直到此刻,我才幡然醒悟,我太過低估了菜菜子要把我嫁掉的決心與勇氣。
如果,菜菜子的生拉硬拽真能為我與白慕言譜寫一段美好姻緣,我也不是不能坐享其成。
可人生當中,有太多的人算不如天算。
在藍燈的士漸行漸遠的尾氣裏,薑北笙嘴角微揚的告訴我,白慕言,有未婚妻了。弦外之音就是,伍小柒,你別自作多情,你全家都別自作多情。
去你媽的自作多情。
“你……為什麽不早說?”站在人流穿梭的街道上,四月的風仍是微寒滲人的,我咬著牙,切齒握拳。
薑北笙雙手插在褲袋裏,吊兒郎當的笑了一下:“是你沒問。”
“如果我問了,你就會說?”
“我又不欠你的,看心情吧。”
你大爺的。
我轉身就走。
農夫與蛇的故事告訴我們,不要輕易將你的憐憫送給邪惡的人;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告訴我們,不要企圖幻想惡人會心存善念。這兩個故事共同告訴我們,人與動物是有區別的,不要妄想與它們談和諧談相處。
“伍小柒~”薑北笙幾步追上來,與我並肩前行:“去哪?不是要打車嗎?”
打你大爺。
我橫了他一眼,隻顧埋頭往前衝。
“伍小柒……”
“伍小柒你站住。”
薑北笙大跨一步,直接橫在我麵前,黑得跟朵烏雲沒兩樣的臉上,暴躁的因子在蠢蠢欲動著。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試試?”
我一愣。
“別誤會,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薑北笙雙手環胸,身體前傾下來。
我往後倒退了一步,別人在追求者的眼裏找星星,我卻在他眼裏看冰渣子。
我還誤會?我瞎吖?
“你眼睛不瞎,我這麽一個英俊瀟灑,氣度不凡,品味獨特,興趣高雅的男人,我會找不到老婆?”
薑北笙往前進了一步。
“別說我今年三十多,就算我五十知天命,也不愁娶不到像樣的老婆。你吧……”他嘴角一斜,將我從上到下的掃了一遍:“你若到了五十歲……咳咳,說句冒昧的話,給我當保姆,我還嫌老。”
趁火打劫的強盜,真正令人聞風喪膽的,不是他們燒殺掠奪的凶殘,而是他們懂得審時度勢,把握時機。
薑北笙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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