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封信
派出所的民警和交警先後到了現場處理事故。
事發地就在醫院門口，連救護車都不用叫，就連醫生出門看到了現場也隻是搖了搖頭。
一個人的腦袋都被壓爛了，神仙也救不了。
鎮上醫院沒有停屍房，現場負責處理事故的交警隊直接聯係了當地殯儀館，將司機銬起來帶進了看守所。
人群散去，公路的血跡被掩蓋了黃土，來往的車輛暢通無阻，無人再提起這件事。
老徐的離去如同是深秋飄落的寒葉，了無痕跡。
黑明和唐麗在醫院大廳裏傻傻的站著，兩個人的心情很沉重，甚至是壓抑。
前一刻，還在討論這個該死的老徐，誰能想到下一刻老徐撒手離開了人世。
他們悲哀的不是老徐，而是徐燕，她隻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孩子，還沒有從洗浴中心的挫折中走出來，卻又經曆了喪父之痛，這讓她一個女孩怎麽挨得住？
唐麗開口道：“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徐燕？”
黑明道：“我覺得，明天早上再告訴她，讓她好好休息一晚上！”
“嗯！”唐麗點點頭，說道：“就這麽決定了！”
“那你好好照顧她，我先走了！”黑明道。
“你不和她打一聲招呼了嗎？”唐麗道。
“我……”黑明遲疑了，他此刻對唐麗早沒有了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怒意，更多的是心疼她，甚至不敢去看她，害怕她哭泣的樣子。
“過幾天我再來吧！”黑明轉身要離開，卻意外在掛號大廳裏的窗前看到了一個信封。
唐麗也看到了，說道：“徐燕恩人黑明，親啟。應該是給你的！”
“我的？”黑明有些驚訝，沒敢去拿信封。
反倒是唐麗拿起了信封，說道：“沒有郵票，下午也沒人來看徐燕，這信封明顯是有人故意留在這的，你猜是誰幹的？”
“不知道！”黑明搖頭，眼神有一瞬間是飄忽不定的。
“你猜到了，你隻是不想說！”唐麗道。
黑明歎了口氣，還是沒說話。
唐麗也不客氣，手上一用力就拆開了沒有處理好的封口。
信封裏麵，有一封信，和十八張百元鈔票。
唐麗道：“你自己看，還是我幫你看？”
黑明沒說話，又叼起了一支香煙。
唐麗當他默認了，拆開信封，坐在長椅上念了起來：
尊敬的黑明同誌你好，冒昧的使用這個稱呼請您見諒。
我知道是你把我女兒從洗浴中心救了出來，我聽人說你當過兵是個好人。
我鬥膽把這封信寫給你，這可能也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寫信，我希望你能花費一點時間來認真的閱讀。
我是徐燕的父親，我叫徐國華，我曾經是一名教師，也曾是一個懷揣著夢想的男人，我有一個深愛我的老婆，乖巧的女兒，任勞任怨的母親。
但我最終卻成為一個被現實成活反複折磨蹂躪倒下的人，我抽煙，酗酒，吸毒，嫖娼，外債無數，我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妻子離我而去，母親逐漸老去，隻有女兒還陪在我身邊。她像極了我的妻子，和我母親一樣照顧我。
可是我自己也明白，我不配做她的父親，也沒資格做她的父親，我喝酒以後凶她，罵她，打她。
可是無論怎麽對她，她都對我不離不棄。
直到，我借了楊大熊的高利貸以後，我萬萬沒想到，徐燕會為了我這個人渣父親去洗浴中心賣身。
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徐燕已經因為受傷住進了醫院。
我是一個無能的人，我沒辦法給女兒幸福的生活。
我這一生對不起三個女人，我沒能拯救跳樓的妻子，也沒能為母親養老送終，卻還要拖累年輕的女兒下水。
我已經活成了這個世界最最失敗的人，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請把我火化，將我的骨灰撒進大海。
我曾經買過一份意外保險，受益人寫的是徐燕，我死後請幫我聯係保險公司，為徐燕索求賠償，順便幫我把信封裏的錢交給徐燕。
最後，我懇求你，千萬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徐燕。
也不要讓她為我流下哪怕是一滴眼淚，更不要讓任何一個人落下淚水。
因為徐國華不配，我死不足惜。
我相信，你不會拒絕一個死人的請求，謝謝你。
信念完了，唐麗捂著發酸的鼻子，淚水不斷的落下，她的心情悲傷如逆流的河水一般。
即便是鐵打的漢子黑明也是眼眶發紅，他恍然間明白，為什麽老徐進了病房以後會說出那些故意刺激女兒的話。
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撇清和女兒的關係，哪怕是死，都不想拖累女兒，更不想讓女兒為他傷心。
盡管老徐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但他的心底裏卻有著從未表露的父親之愛。
也許，父親就是這樣的默不作聲，不易察覺。
“嗚嗚嗚……”唐麗哭得更大聲了。
黑明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頭，輕聲安慰著：“哭吧，哭出來會舒服一點！”
唐麗側身靠在了黑明的肩頭，淚如雨下。
唐麗帶著哭腔問道：“我們要不要告訴徐燕？”
黑明還沒有開口，樓道裏忽然傳來了一陣嚎啕的哭聲，然後兩個人就聽見了一陣匆忙逃跑的腳步聲。
“是徐燕！”這是黑明的第一個反應，兩個人趕忙起身追上樓，追進了徐燕的病房。
徐燕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啊啊啊……”
黑明和唐麗互相對視一眼，都不知道徐燕是什麽時候來的，但顯然她已經知曉了所有事情的經過，包括父親徐國華的死訊。
唐麗抹了抹眼淚，上前試圖安慰她：“徐燕……”
徐燕的哭聲越來越大，回蕩在整個醫院的內外，如野獸一般狂吼。
“給她一點時間和空間！”黑明開口說道。
唐麗微微點頭，兩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病房，卻沒有走遠，就守在病房外。
經曆了墮落到喪父之痛，徐燕體驗到了所有人生的悲哀，整個時候任憑是誰都沒法安慰她。
隻能讓她釋放出這壓抑的情緒，過段時間再慢慢的安撫她。
這一點，黑明很清楚，因為他也曆經過戰友馬建國的喪生，那時的他哭得比徐燕還要慘。
唐麗道：“你……”
“我什麽我？”黑明道：“事已至此，我也隻能好人做到底了！”
“謝謝你，你真的是個好人！”唐麗道。
黑明搖搖頭，說道：“千萬別這麽說我，我覺得整個世界，最不值錢的就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