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故人相見（下）
“當年，‘妖妃之亂’時，周王遷怒，借世家餘威，將我林家滿門連同九族皆誅。隻餘林錚被忠仆拚死救出，逃亡兩年。為活命，林錚找到機會頂替流放罪域城的囚犯，入了罪域營。”林錚麵無表情，聲音卻透出些低落。
“少年高位，意氣風發！”林錚嗤笑一聲，“滿心仇恨，又如何意氣風發？”
嬴睿沉默了。突然有些後悔方才惡劣的行為。
轉頭看著那雙漂亮的鳳目，林錚微張嘴，憋在心裏很久的話，想要說出來。但腦中無數念頭流淌而過，讓他放棄這到嘴邊的話。他將視線移開了那麽一點，唇角再次習慣性的上彎。他輕輕的說道：“其實，在罪域城中的時光，與異族作戰的時光。雖然危險，但在林錚看來，卻是最輕鬆的時刻。不用考慮太多，隻用去想如何殺敵，如何活下來，便夠了。”
嬴睿蹲下再次拍了拍林錚的肩，在他身邊坐下，“你不說那助你出罪域城之人是誰，其實我也能猜到些許。不外那寥寥幾人而已。你不願跟隨我離開，我心中大概是有些底的。當年不多勸你，是不確定是否能護住你，幫你達成所願。現在我大概是能護住你的。也能助你報仇雪恨。現在，你可願跟我？”
聽到‘跟我’二字，林錚極為驚訝的看著嬴睿。但旋即轉瞬便反應過來這‘跟我’二字的意思，大概與自己所想的，略有不同。雖然反應過來，但是心髒還是有些不受控製的極速跳動著。
“你要知道當年所有人都跟過來，就你一人沒過來。作為一個‘整齊症（強迫症）’患者，落下這麽一人，對此，我有多淡疼嗎！？”嬴睿翻了個白眼，無奈的說道。
聽聞這補充的話語，林錚的心髒跳動瞬間緩了下來。他心中自嘲一笑，麵上表情正了正，“殿下說笑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嬴睿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聽到嬴睿的歎氣，林錚險些便開口同意了嬴睿的提議。
伸手在林錚麵前的案幾上撚起粒小巧的紅果，丟入口中，咀嚼咽下。嬴睿擠眉弄眼打趣道：“一別經年，你我都變了好些。你比以前高了很多，也俊美很多。不都說周王室集天地之靈秀，聚天下之美，而周公子更是俊美無雙。但今日見你，較之那公子墨也不差多少。可見平日絕對不缺美人自薦枕席。你決意不留秦，可是不舍周國那些個美人？”
心中苦澀，又有些氣悶。林錚麵上溫熙的笑，聲音卻有些掩飾不住的幹澀，“大仇未報，哪有心思。”
見那張嘴又要說點什麽，林錚整理心情，讓自己聲音聽起來輕快些，“殿下，此次來秦，林錚便打算來找殿下。記得那時殿下很喜歡周禮祭大袍。此次前來，帶了好些作為禮物。”
嬴睿突然想起，那日借題告誡麵前這人，所用的這人那寶貝的衣服，不由嫣然一笑，“你那件衣服，可還在？”
林錚自然知道嬴睿所言，是哪件衣服。也不由會心一笑，“還在。人生短短，何苦壓抑自己。殿下的告誡，林錚不敢忘。”
可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願？正所謂，所取者遠，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必有所忍。他林錚有所取，有所求。籌碼又不夠，不忍不壓抑，如何才能達成所願？
嬴睿笑了笑，並沒有繼續這話題。這人還是如同那時，喜歡戴麵具，什麽都喜歡藏起來。隻是那時的麵具是冷漠，現下是溫和罷了。
一片粉色的花瓣飄飄揚揚落下，落在嬴睿衣袖上。她伸手捏起花瓣，手指無意識搓了搓，“周國……現下挺亂的。”其實她還是想勸麵前這貨跳槽來自己手底下做事。除自己以外，大多皇族曆練回來，都將麾下整整齊齊帶出來的。那幾個廢物都整齊帶出來的。就隻有她，留這麽一個尾巴。像是整齊排列的無蓋瓶子，獨獨其中一隻帶了蓋子。讓人手癢癢心癢癢，會老去想把那支不整齊的弄出來，或者將它蓋子扣掉什麽的。
“周國，什麽時候不亂過？”林錚麵上閃過些諷刺，笑言道。
“達成所願之後，你有何打算？”想了想，嬴睿打算換個角度，來勾搭前手下跳槽。
林錚眼中閃過憧憬，“達成所願之後……”側頭看了看嬴睿，視線不自在的移開，放在地上片片落紅上，“大概，會回罪域城。我林氏一族，原本便是武將世家。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才是我等最完美的結局。”
嬴睿陡然湊近，直視林錚雙眼，肯定的說道：“雖然你掩飾得很好，但是我還是深深的感覺到了你的言不由衷。”
如此的近距離。近到鼻尖可以清晰嗅到對麵精致衣袍上的熏香。讓林錚措不及防的同時，心跳前所未有的激烈跳動起來。
沒等有些呆滯的林錚反應過來，嬴睿便退了回去。她一麵伸手去拿案幾上果子，一麵說道：“算了。不強求。”
將果子丟進嘴裏，拍了拍手，嬴睿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下擺，抬眼看向林錚。卻見林錚在她起身的同時，也起了身。現下正袖手而立，麵向自己，眼簾微垂，視線落在自己腳麵上。
這姿態，瞬間讓人失了興致！
雖然平日見慣了此姿態，嬴睿心中還是有些莫名的不高興。
大概是林錚與夜鴉等人不同，沒有一直跟著自己，自己想從這位身上找出點以前相處的感覺。結果卻完全與預想不同，所以才不高興？嬴睿猜測著。
“申時本王還有些事，若無他事，便來日再敘吧。”捋了捋衣袖，嬴睿說道。
林錚被睫毛遮掩小半的眼中閃過些失落。
他知道麵前的人，想要看到自己是何種姿態。他也知道自己今日的態度，是讓麵前這人失望了。可他真的沒有辦法。很多事情，最初剛開始，他便可以計算到結局。雖然結局有很大可能與他預見不同。但對她，他不想用那小小的幾率去賭成功。因為他更害怕失敗帶來的結果。
有些時候，很想衝動一回的時候，他真的很討厭自己的理智。
“林錚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