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今非
天放亮三分,地麵上迎來幾聲雞鳴,不做生意的人大都抱著自家的婆子在呼呼大睡,還有些個大老爺兒們,癱軟倒在紅樓女子身上,究竟一夜做了些何事,也隻有他們自個兒曉得幾分。
趕船的起了個大早,忙著交易市麵兒上最為新鮮的食材,拉船的也早早披了件兒短衣粗褲,一早打著哈哈起了床。
秦淮河早市便就這般有聲有色的開始,人群網羅穿梭,叫賣的叫賣,回價的回價,雞鴨之類禽鳥的叫聲也參雜在這本就熱鬧的街市之中。
討口的有些已經醒來,有些,挨不住這冬天冷風,也就成了一具硬邦邦的骨頭,有人埋倒是祖上積了福分,大多的還不就草草蓋些雜草,以免得髒了其他人的眼。
“給我回來!還跑!打死你這胺臢玩意兒!打小便就沒個教養,也不知道有娘生有娘養沒!”
賣早食的攤主拽住蜷成一團的汙髒玩意兒,瞧著大小模樣,該還是個嫩娃子。
人願朝著熱鬧地兒擠,不消一會兒,裏裏外外便就聚了些看戲的閑人。
“還是個小娃,饒了她這回,你這包子饅頭的,也值不上幾個錢,就權當打發乞丐了不成。”
圍觀中有人說起了風涼話,因不礙著自個兒,所以怎般說也沒所謂。
“你是賣布匹的,我去拿你一丈三尺來抱在懷裏,說弄髒了也就值不上幾個錢,你可願意打發叫花子般的打發給我?”
方才說風涼話的那人被這幾句話堵住了嗓子眼兒,也不再幫腔,不再談論,灰溜溜地離了圍觀的人群。
“她拿的包子多少錢,我給,再要上一籠新鮮的。”
“三個子兒,一籠六個子兒,一共九子兒。”
攤主回應道。
艾清拿出了錢袋子,從裏麵兒抽出九枚銅錢子放在攤主的麵前,隨後從攤主手中接過紙袋子裝著的冒著熱氣的包子。
“餓壞了?”
艾清蹲下身來看著蜷縮成一團的小乞丐。
小乞丐沒動半分,低著頭,將包子緊緊捏在手中。過了許久,手中的包子都已發涼,才終於是開了第一句:“弟弟要死了,他撐不住了,要餓死了.……”
眼淚止不住的流,她擦了一下,卻好似打開了淚泉,眼淚嘩啦啦的止不住流。
“弟弟要死了……”
她口中一遍又一遍重複說著。
“弟弟在哪,可以帶我去嗎看看嗎?”
聽到這句話,小乞丐終抬起來頭來,對上了艾清兩眼。
左拐右繞至了秦淮河最破敗的地兒,周遭人眼上探下望,沒上前,倒是眼神落在了前處。有幾孩童捧著一口破碗欲上前來討要錢財,被身旁高大些的孩子攔住了步伐,他們不清楚這衣著華麗婦人來他們這兒做什麽,所以也不敢上前,隻敢遠遠打量一番。
一間兒開了天光的破草屋,泥巴做的四麵牆散了三麵兒,頭頂兩根梁存著,梁上粘了幾片幹枯的蓬蒿,這,便是小乞丐與她弟弟所謂的住處。
艾清拂了拂懸著的蜘蛛網走進屋內,瞧見了蜷在草團子上,一個幹巴巴瞧不出麵目的小孩。
“姐姐,餓了……”
小乞丐回了小孩麵前,將自己揣在懷裏的包子擦了擦,遞給了小孩。
興許是太久未曾吃飯緣故,小孩吃得不快,慢騰騰地一口一口撕著。
“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話說了半句,後半句還沒有說完,隻瞧見半個包子墜落在地,隨之那小孩的手也垂落了下去。
艾清上前半步後止住了步伐。
她沒哭,小乞丐沒有哭。
她隻是攏了攏弟弟的頭發,將他抱起平放在地麵兒上,撣了撣他臉上的草灰。
“可以借我二兩銀子嗎?日後有了錢還你十倍。”
俗常人聽了定是以為是句玩笑話,然後擺擺頭,留下一聲嗤笑後甩手離開。
艾清低下身子,掏出五兩銀子塞在小乞丐手中,轉身離去時留了一句話:“好生活著。”
在這世道活著,便要比什麽都要重要。
艾清離開時將手中紙袋子裝著的包子放在了一門檻上,待得她走遠,三五孩童這才湧了出來。
艾清回了翠腴樓,小乞丐依舊靠著討飯混日子,二人的這條線,也差不多沒什麽交集。至於艾清給小乞丐的那幾兩銀子,大概也是打了水漂,再無半分還回的可能。
……
大暑至,天兒上魚鱗片片,日頭升了起來,似乎便就沒著落下去的可能性,鶴羨出了門,朝著左街胭脂鋪裏去取艾清幾人訂好的胭脂水粉。日光毒辣,出門之時鶴羨隨身帶了把傘,以便遮住毒辣的陽光。
“臭乞丐!臭乞丐,渾身髒兮兮,沒人陪著玩兒!”
三五孩童繞成一個小圈兒,對著正中間瞧不清模樣的人罵道。
人是小人,可有些時候,最為可怕的也是這群所謂的小孩子,小孩所謂天真無邪,頑鬧起來,倒是沒個下限。
大人沒來,小孩子自願是不願意散去,蓋著瓜皮小帽的小孩拿著一串兒糖葫蘆,嘴裏的山楂籽吐在了中間圍著人身上,一邊兒吐,還一邊兒咯吱吱的笑著。
“你們欺負人,我要告訴官老爺去,將你們給抓起來,挨上四五板子,把你們屁股給打出花兒來!”
“官老爺!官老爺!這兒有些小潑皮鬧事,快來抓人呀!”
鶴羨藏在暗處脆生生的喊了兩句,圍觀的潑皮小兒未瞧見說話人是誰,心裏一時沒了底,也就作鳥獸散的各自跑開,消失了蹤影。
“你是誰?他們幹嘛欺負你?”
鶴羨問了兩句,那人垂著腦袋,一句話也沒有回答。
“不要再讓別個欺負了,別人欺負你,你便就捏起拳頭,朝著他臉砸去,打疼了,他們便就知道你不好惹了。”
那人依舊低著頭,鶴羨也忙著去拿胭脂,便就沒有做出過多停留,站直身子,離開了這不大的巷子。
“打疼了,便就不會被欺負了.……”
她重複似的說上了幾遍,似乎是要將這句話牢牢印在心裏。若是艾清瞧見撲地人的相貌,定是知道:這人便就是此前討要錢財銀子安葬她弟弟的小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