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仇恨的力量
竇秉華嫌騎馬顛著累,景星嫌騎馬太曬,於是兩人都鑽進了馬車。寧逸想要邀請他們坐自己的馬車,卻被竇秉華一口回絕了,表示於理不合;齊越山的馬車再豪華,也不在禮製之中,所以,他們坐得也自在。
寧逸癟了癟嘴,隻好鑽回自己的馬車,並抱怨說,這駕車以後再也不要拿出來用了!
齊越山卻笑著回說,它自有它的好處,隻是暫時沒體現出來,以後說不好還要常常用到它呢。
他們不是行軍趕路,所以,一天隻走三、四個時辰的路,比出郡都時走得還慢。一到下午,便開始找水源安營紮寨,準備過夜。齊越山則帶著景星、以及幾個侍衛,進林子打獵,補充給養,收獲也無非是野雞野兔之類的。
寧逸煮個魚還行,看到這些野味,就瞬間偃旗息鼓了,等齊越山問她,烹飪的藝術去哪兒了,她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所謂君子遠庖廚,撒腿便逃走了。她也是當真不忍心看到這些小動物被殘忍地殺死……
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了折戟溝。光聽名字就頗有些傳奇色彩,可故事版本卻是各有不同,年代也遠近不一,總的歸納起來,就是:有個人把戟戳在了地上,拔不出來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戟折斷了,地塌陷了,地下的溫泉池子露了出來。
折戟溝便是如傳說中的樣子,峽穀中散布著大小不一的數個池子,頭頂左右兩邊的岩石像搭出的棚子,遮蔽著底下的溫泉池,中間顯露出一線天色。
下人們在池子周圍支起了帳幔,居娥伺侯著寧逸在帳幔中悠閑地享受溫泉。
“原來,溫泉是一個人的樂趣……”寧逸忍不住歎道。回想從前和同事們一起去溫泉山莊度假,多熱鬧,寧逸覺得自己如今真的挺孤單的。
“噗嗤”居娥忍不住笑了出來,在池子邊上跪坐下來,小聲說道,“您身份尊貴,當然隻能一個人獨自享用了。不過,一會兒,等您離開了,這裏就熱鬧了!”
居娥伏下身,在寧逸耳邊耳語了幾句,嚇得寧逸一下從水裏竄了起來,禁不住大聲呼道,“用不用這麽開放啊?!”
“您小聲點!”居娥趕緊捂住了寧逸的嘴,又小聲解釋道,“您生在宮都,自幼受禮教熏陶,不甚奇怪。而這是先民遺風,所謂古來有製,男女相會,奔者不禁。通常也是隻有在節氣祭祀之後,貴族之間才有的活動,咱們也是跟著沾些光。一會兒,還不知道王爺準不準呢……”
寧逸又縮回了水池子裏,心中嘀咕,這種奇怪的活動,還是不要準得好……不然,那場麵,該是有多混亂啊!在來幾個像雜毛小道似的人,簡直就是——小狗落在屎坑裏,爽翻了!
轉而,寧逸又歎道,西境也的確是個民風開放自由的地方,很好地秉承了先民的遺風,不忘祖製,雖感覺有些原始,卻也可愛。不知道齊攥玉如果同時被三五個姑娘“奔”時,會是怎樣的窘境。
寧逸縮了縮脖子,衝著居娥調皮地一笑,轉身在池子裏遊弋起來。
“居娥,你可知道離宮的故事?”寧逸覺得,居娥這個數據庫必定不小,關於齊氏一族的事,她必定了如指掌,畢竟,她的理想就是成為齊氏一族中舉足輕重的忠仆嘛。
“哎?!”居娥沒料到寧逸會問她這件事,反問道,“這事,殿下不知麽?”
寧逸停了下來,回頭望著居娥,心說,果然是和我有關係的麽?否則,居娥怎麽會和齊攥玉問同樣的問題呢?“咱們倆知道的未必是一個版本,就像這折戟溝的傳說,各有各的說法。我隻是想聽聽你所知道的那個版本。”
居娥咬了咬下唇,回道,“離宮的故事不是一個另人愉快的故事……”
寧氏的先祖,也就是桑農的高祖,早年在戰爭中失利,被東麵的蠻族一路往西驅趕,直到晴嵐關。齊氏的先祖作為強力的後盾,不僅幫忙趕跑了蠻族,還幫助高祖在晴嵐關之外安定了下來。
於是,高祖就在西郡都這個地方造了個宮殿,不是現在物華宮這個樣子的,隻是一間背靠著山,用一些木樁子支起,頂上覆著茅草的木房子。高祖就在這個地方韜光養晦,積蓄勢力。
不久,寧氏便和齊氏結盟了,組織起了龐大的軍隊,朝東麵出發。南征北戰了大半輩子,高祖收複了失地,平定了桑農,還迎娶了東南的女子立為後。
高祖將王畿定在了全國的中心——宮都,用六個州來保護自己,然後將其餘的地方分封給了四王三君,其中齊氏先祖得到的土地最多。高祖還重新修建了自己原來落難時的住所,命名離宮,贈予了齊氏先祖。齊氏的祖先又陸陸續續地修建起離宮前的建築,分於世族中的子弟,逐漸形成了物華宮。
這就是離宮和物華宮的由來。
不久以後,高祖去世了。新帝繼位,對齊氏一族很感冒,嫌他們太顯赫,勢力太大,所以不常來往。於是,北燕王與魏君就坐不住了,顯然從前沒少吃這個西境王的苦頭。
趁著西境王交出了大部份兵權,北燕王和魏君揮軍西進,殺進離宮,屠戮世族子弟,血流成河,染紅了天川。而新帝卻對此視而不見……
西境王被迫退回了晴嵐關內,除了每年象征性的納貢,自此與宮都不再有來往。再之後,北燕偏安一隅,西境與魏地卻衝突不斷,逐漸收複了一些失地,比如物華宮。
寧逸感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走出了池子,讓居娥給她拿來了衣服。先祖對齊氏一族的不公,鄰邦的衝突,寧逸想象著離宮剛修繕一新時的輝煌,轉眼又瞬間敗落……她知道,齊越山的心裏藏著恨和屈辱。
走出帷帳,寧逸看到不遠處的池子裏,三個男人正光著膀子,愜意地享受著溫泉。水麵上漂著個木托盤,托盤上置著酒杯和酒壺,靜止在水麵上。三個人正在談論著什麽,時而爆發出一陣笑聲。
“我們走吧。”寧逸吩咐道,“我累了,想回營帳裏休息一下。”
一行人在折戟溝停留了一天,至於那個“奔者不禁”的活動,終究還是被齊越山禁了……大夥兒在一個大池子中間拉起了帷幔,男人一邊,女人一邊,自己玩自己的。
拔營繼續前行,目標晴嵐關!
如今,晴嵐關對寧逸而言,已經有了太多的感觸。這是西境人的大門,在這扇門內,他們有著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著自己的習慣堅持。若不是當初高祖戰敗退到了這裏,不知道西境人現在會如何,若不是當初新帝坐視不理,任由鄰邦舉兵相向,不知道西境人現在又會如何……
“你這幾日怎麽了?不好動了,話也越來越少,不像你啊。”坐在馬車裏,齊越山忍不住問道。他自己也反省著,是不是因為這幾日,自己大部份時間都和景星、竇秉華在一起,冷落了寧逸,才使她變得悶悶不樂的。
寧逸搖了搖頭,看著窗外,淡淡地回道,“沒什麽,可能是出門久了,覺得有些累而已。”話雖這麽說,可寧逸心裏卻腹誹道,什麽叫不像我啊,你又怎麽知道我是個怎麽樣的?偶爾人家也會想要安安靜靜地“坐”個美女子好嗎?
“外頭太陽很好,要不要騎上小灰隨處轉轉?”齊越山又建議道。
“不要,我不想動。”
如今,小灰也提不起寧逸的興趣來了,齊越山覺得隻有一種可能了,於是問道,“你不會是在信期中吧?”
“齊!攥!玉!”寧逸大吼道,“你一不是小爺的男人,二不是小爺的藍閨蜜,小爺我在不在信期,有你半個銅錢的事啊!”
齊越山用手指塞住了耳朵,等待暴風雨平靜後,又補了一小刀,“你嗓門再大些,晴嵐關的將士們也能聽到了。”
寧逸的小臉瞬間紅成了小番茄,好丟人……
齊越山笑著把寧逸拉到了身邊,讓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肩上,問道,“你又在煩惱些什麽?”
是啊,我在煩惱什麽呢……?寧逸在心裏自問道,自己都快成少年維特了!
“那天……那天,居娥給我說了關於離宮的事情。”寧逸靠在齊越山的肩上,把玩著他腰間的玉佩穗子。
“然後呢?”
“然後,心裏挺憋得慌……”
“寧小七,那都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你為了三百多年前的事憋得慌,值得麽?”齊越山頗有些哭笑不得。
“哎?!”寧逸坐直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齊越山,這人到底是不是齊家的子孫啊?怎麽能說得這麽輕描淡寫呢?!
齊越山又把寧逸的腦袋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解釋道,“仇恨是種力量,它讓人無暇去痛苦悔恨。你不要懷疑,我的父輩、祖輩們都沒有忘記,隻是,沒有足夠的實力,便去挑戰你的敵人,是愚蠢的行為。西境能有如今的繁榮,是積蓄了幾代人的努力,這種隱忍,便是仇恨的力量!終有一天,我們會向仇人連本帶息地索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