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借勢
72 借勢
回到平原侯府,平原侯夫人已經在前廳和大院裏置上了酒席,隻等犒勞眾將士了。
景星早先一步到達,此時已梳洗停當,換了衣裳,出來迎接了。他抓著寧逸,非要她聞聞自己頭發上是不是還有水草味兒。東官則在一旁抱怨,都洗了好多回了,哪兒還有味兒啊。
雜毛小道和寶塔舅舅同車,一路上給他普及了許多靈異知識,聽得寶塔舅舅一愣一愣的,對黃天師佩服得不行。下車時,儼然已是哥倆好了……
眾人洗漱休息了一番,掌燈時,準時開席!
雜毛小道坐在正廳的主桌上,一喝酒便來了勁,穿梭席間,這邊敬酒,那邊打趣,搞得跟他今日成親似的。
這時,一個人風塵仆仆地進了大院,朝正廳走來。齊越山一看,起身迎了出去,“你怎麽來了?出了什麽事?”
竇秉華站定,拿出懷中的信件,交給齊越山。平原侯夫人讓下人帶上邊門,隻留下中間兩扇,都退了出去。
齊越山看過信,問到,“黃琴死了……?”
平原侯夫人把竇秉華引到桌邊坐下,又遞了杯茶給他,竇秉華回了聲“多謝姑母”,一口氣灌下了茶,回道,“廬縣、饒縣已經沒人管了,山賊橫行。黃琴他們遇到了山賊,起先雙方還算是勢均力敵,後來,難民的數量增加,黃琴想帶著難民先進饒縣躲避山賊,在撤離時被抓了。山賊要求以糧食換人質,端瑞不同意,以饒縣為據點,跟山賊周旋,山賊吃了他幾次苦頭,一怒之下,就把黃琴給殺了。這信是樂文謙派人送來的。”
聽了之後,齊越山和寧逸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寶塔舅舅沉不住氣了,問道,“怎麽回事?攥玉,如今兵荒馬亂的,你的人跑魏地幹嘛去?”見齊越山不搭話,又問竇秉華,“小豆子,你給姑丈解釋解釋,你們究竟在搞什麽?”
於是,竇秉華給寶塔舅舅解釋了一番,寶塔舅舅舌頭打了結,說不出話了。憋了半餉,寶塔舅舅說道,“攥玉,按說,你這想法是好的,可是,你把幾個書生送到那種地方去,就不妥了。他們哪兒見過這陣仗啊,那個叫端瑞的,沒嚇得腿軟,能跟山賊鬥上一鬥就不錯了……”
齊越山點頭,說道,“是我欠考慮了。”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寧逸可不喜歡寶塔舅舅在這裏教訓外甥,說風涼話。“黃琴死了,如今隻有兩個方案,要不就讓所有人撤回來,另做打算,要不就找人代替黃琴,繼續把魏地的事做下去。”
“哇呀呀!誰殺了貧道的本家兄弟?!償命來!”雜毛小道也不知是從何處聽起的,提著個酒壇子跳了進來,喝得滿臉通紅,一身酒氣。
“這位是……?”竇秉華問道。
寧逸剛想開口,就被雜毛小道劫了話頭,他拍了拍胸口說道,“貧道,藍溪酉泉山,一天世界,黃穹是也!你又是誰?!”
寧逸眼角一抽,忍不住心裏吐槽道,你這個牛吹得是夠一天世界的……不料多年後,寧逸去了黃穹的老家,才知道,他並非吹牛,那個地方還真的叫“一天世界”,風光都趕上國家五A級景區了,當然,這是後話。
竇秉華拱手回道,“在下晴嵐書院祭酒——竇秉華。”
雜毛小道提著酒壇子,走到竇秉華身邊,繞著他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打了個酒嗝兒,頹喪地說道,“你就是竇秉華啊,家師活著的時候,一直對你推崇有嘉,說你是聖賢之人,有聚賢之德,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今天能有幸見到活著的竇秉華,一定會很高興的……”眾人一時無語,雜毛小道醒了醒鼻子,又說道,“你們剛才說一個叫黃琴的人被山賊殺死了,要找人代替他,去魏地立教傳道對吧?我都聽到了,我願意去。”
齊越山嗬止道,“黃穹,你別胡鬧,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我不會再讓人去白白送死了!”
“我不怕死!”雜毛小道嚷道,“我師父說了,亂世造英雄!我黃穹雖不如竇先生這般有賢德,卻也能靠鼻子底下這張嘴安生立命!天下時局沒少聽,兵家典籍沒少看!不過是因為出身寒微,無人舉薦,而被拒於仕途之外……我是沒靠山,可我黃穹願以性命相搏!”
寧逸踹了雜毛小道一腳,吐槽道,“你幹脆改名叫黃博得了!你也不怕越博越窮啊!”
黃穹嘿嘿一笑,又說道,“可是你們別以為,我是那種完不成任務就以死謝罪的無能之輩,我對小命可當心著嘞,跟我的小命比起來,那都不是個事!江河都能被我說倒流,山石都能被我說開花!”
齊越山“哼哼”一笑,對著竇秉華問道,“這個人和你的黃琴比起來如何?”
“有過之而無不及。”
雜毛小道一聽竇秉華如此評價,高興地跳了起來,一個勁兒地問,“如何如何?可以讓我去嗎?”
寶塔舅舅看不下去了,忙勸道,“小兄弟,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啊!房山君不仁,欺壓百姓,賦稅十倍於西郡,戰事未起,卻早已是勢去國亡了,如今國內混亂可想而知!正是如此,百姓才會上山為匪,落草為寇啊!想來,山賊也是搶盡了財物卻換不到糧食,故而提出以人質交換糧食的條件。再這麽下去,就該人吃人了!”
雜毛小道一擺手,不以為意地回道,“哎,人複食人還不至於,又不是鬧饑荒,這些年,魏地無旱無澇無蟲害,重賦之下,必定囤積了不少糧食,隻要動動腦筋,糧食總有辦法搞到的。隻是,那些山賊笨,劫錯了對象!”
寧逸眼珠一轉,向齊越山遞去了一個眼神,齊越山心領神會,便問道,“倘若你是山賊,你要去哪裏找糧食?”
雜毛小道又灌了一口酒,咂了咂嘴,拍著胸口回道,“我黃穹可不是那種宵小之徒,我不會去劫,我去借!”
“哦?跟誰借呢?”寧逸問道。
“跟誰借?”雜毛小道像看傻子般看著寧逸,隨後指著她,咯咯地笑了起來,越笑越來勁兒,“當然是跟有糧的人借啦!你傻呀你!”
“來人!把這廝拖出去賞二十梃刑!”寧逸喝道。
雜毛小道被這麽一喝,酒也醒了三分,趕緊丟了酒壇子,爬過去拉著寧逸的衣擺,討饒道,“不打不打!殿下莫動氣,聽小道慢慢說。”
依雜毛小道的理論,飛龍之所以能乘雲,騰蛇之所以能遊霧,皆是因為有雲霧作依傍,此為勢。和百姓依傍著鄉紳豪傑,鄉紳豪傑又依傍著公侯貴胄,公侯貴胄則效忠於房山君,是一個道理。如今,房山君都自顧不暇了,必然樹倒猢猻散。急需救助的,不止是百姓,更有鄉紳豪傑,甚至公侯貴胄。你看著他們挺鎮定的,其實並不是他們不急,而是在待價而沽,他們可不是你給些吃的,就跟你走的人……
“我是山賊,他們是地主,咱們就別誰嫌棄誰了,我出人,他出糧,互通有無!故而,借的不是糧,而是勢。”雜毛小道總結道。
齊越山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義賊啊。”
“比方,比方而已。”雜毛小道笑附和道,“去立教傳道也是一個道理,若能結交上這些鄉紳豪傑,就不怕難民們不跟著跑了,畢竟,庶民已然將依附著鄉紳當作了一種生活習慣。”
寧逸琢磨著雜毛小道的話,隱隱覺得這個人的確不一般,一眼便看出了中間階層才是關鍵所在。一轉頭,寧逸才想起,邊上有個人一晚上都沒開口說話,便笑著問道,“景爺今天怎麽這麽安靜?”
景星輕搖著小折扇,緩緩站了起來,走到雜毛小道身邊,衝他一笑。雜毛小道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景星便一個刀手下去,雜毛小道倒頭栽到了地上。
“聒噪!”景星嫌棄地扔下一句話,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