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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將來

  齊越山握緊了寧逸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已經安排了人在齋宮接應,隻要戰事一起,他們便會把你兄長接來西郡。”齊越山托起寧逸的下巴,轉過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到時,要去要留,任由你自己選擇。我答應過你的事,不會反悔。”


  一陣錐刺般的痛劃過寧逸的心扉,幸而它隻存在了一瞬。寧逸深吸了一口氣,笑了笑,她心裏知道,這本來就是個圓不過來的謊,而當真正的奇貨出現時,她這個贗品便失去了價值。


  視線越過齊越山的肩膀,寧逸看到那輪橙紅色的落日已經隱去了一半。太陽是恒久的,它不爭一時一分,按時起,按時落,如此周而複始;而她呢,在隕落之後不會再有開始。


  寧逸心想到,無怪會有輪回之說,那是對未來的期盼,隻有依靠這種主張,人才會變得和太陽一般恒久。可惜的是,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寧逸已經不能重新再用輪回之說來說服自己了。


  “在想什麽?”齊越山難得見到寧逸出奇的安靜。


  “沒想什麽,隻是在看夕陽,很美。”


  齊越山將灰風調轉了過來,陪著寧逸安安靜靜地看著夕陽。還沒安靜一會兒,寧逸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心說,電視裏但凡公益廣告也好、製藥廣告也好,多會出現老頭老太牽著手並肩看夕陽的情景,不過是為了影射夕陽遲暮,卻也美好的意境。如今他們兩人,傻乎乎的在這裏看夕陽算個什麽名堂?

  “你又笑什麽?”齊越山被寧逸鬧糊塗了。


  “沒事沒事,我隻是覺得,我這個性子太煞風景了,真的不適合看夕陽,隻會破壞美感。”寧逸愜意地靠在齊越山的肩上,喃喃地說道,“等以後,等老了再看,一定會看出別樣的心情來的……”


  齊越山笑了笑,接口道,“等我們老了嗎?”


  寧逸沒有回答,她如何敢回答。隻有在心中默默回道,何敢與君誓白首……


  “既然你不想看了,那我們就回去吧。”齊越山催著灰風小跑起來,“明日一早,魯拙也差不多該到了。”


  “哈哈!魯拙來幹嘛?來追景星嗎?”話一出口,寧逸趕忙捂住嘴,覺得自己這話太過胡鬧了。


  齊越山倒在意起來了,追問道,“魯拙?和景星?什麽時候的事?”


  “沒有沒有,是我胡亂猜的,你就當我沒說過!”


  齊越山皺起了眉頭,說道,“最好沒有!你別跟著摻和!魯拙雖然現在隻是個閑職,但早晚會重用他的,他不該和景星扯上關係。”寧逸才想扭頭反駁,就被齊越山打斷了,“不要企圖跟我爭辯,我認識景星這個人比你久,他的想法我比你清楚!你以為詹胥離開了,他與景星之間的糾葛也就結束了?他們在彼此心裏都占著最重要的位置,不是別人可以替代的。”


  “怕隻怕,都付出了情,卻不能圓滿,傷得是一輩子……原來是這個意思……”寧逸回想起那日景星說過的話。


  回到平原侯府,用過晚膳,寧逸洗了澡,靠在軟榻上,這才覺得腰腿一陣酸痛襲來,說不出的難受,完全是不上勁兒。齊越山拿著個小盒走了進來,盒子裏裝的是活血化淤的藥膏。


  寧逸接過小盒子打開一看,墨綠色的藥膏,還有些刺鼻的氣味,不滿地嘟起了嘴,不願意用。齊越山調笑著問她,是不是還想用上次景星給的藥膏,寧逸刷得一下,滿臉通紅,二話不說,就朝齊越山扔了兩個軟墊出去。


  “有得用就別計較了,不然明天別說上馬了,就連走路都困難。”齊越山苦口婆心地勸道。寧逸這才不情願地卷起褲腿,任由齊越山把冰涼又難聞的藥膏抹在她的腿上。不知不覺地,就這樣靠在軟塌上睡著了。


  翌日一早,東官來報,魯拙已經帶著三千步騎,駐紮在了修縣郊外,寧逸被齊越山弄醒,穿戴整齊後,坐著馬車,往駐地去了。


  寧逸盡管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卻清楚地聽到東官說三千步騎,坐在馬車上忍不住問齊越山,“三千步騎,魯拙是來打仗的嗎?”


  齊越山哈哈一笑,回道,“差不多吧,修縣的事讓本王很生氣。所以現在起,春遊踏青結束了,開始追剿修縣犯案的方士,但有不服者,武力鎮壓。”


  “……你到底想做什麽呀?”齊越山的話簡直讓寧逸無力吐槽。


  齊越山這才細細解釋道。之前讓子書流年擬定一套收置魏地亡人的政策,子書與幕僚商議之後覺得,不單單要擬定新的政策,更要改變現有的政策。


  現在大多耕地掌握在權貴豪紳手中,而這些土地就是由分封賞賜而來,農戶們隻能為這些人而勞作,不得隨意開墾荒地。可這些權貴拿著天上掉下的錢糧,還不把齊越山放在眼裏。齊越山非常不喜歡這樣,這些錢糧與其放在這些人的口袋裏,不如放在物華宮裏。


  於是,子書流年想借著這次擴充人口的機會,挫挫這班權貴的銳氣——開通阡陌,還田於民。當然,這也不是說幹就幹的事,得做足準備,數據的收集統計是必備的第一手資料。


  這樣,便有了魯拙帶著三千步騎來跟齊越山匯合的計劃。以追剿方士為借口,一路找茬,收集耕地、人口的實際數據,如果碰到有冒頭的,就順手掐掉幾個。為子書流年推廣開墾荒地,鼓勵農耕的新政掃清障礙。


  寧逸聽著,連連點頭,最後卻說道,“這樣的話豈不是侵犯了權貴的利益?你不怕惹惱了他們嗎?他們不也有自己的部曲,以作自衛麽?”


  “那些私兵不足為懼,至多隻能充當護衛,桑農數代人都沒經曆過戰爭了,早已喪失了戰鬥的意誌。”齊越山否定了寧逸的說法,又說道,“我要早為將來作打算,倘若一直這麽由得他們,我的將士都要餓著肚子去打仗了!”


  寧逸隱隱覺得齊越山心裏裝著很多東西,那些東西卻不是能拿來和她分享的。他和子書流年謀劃的每一步,都是為了那個將來作打算,而寧逸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機會親眼去見證齊越山口中的將來了。


  “寧小七,你好像並不驚訝子書流年所提出的新政。”


  “不是不驚訝,而是不太懂這些。”寧逸違心的否認道。在寧逸的心裏,曆史自有它的修正性,即便再如何強行改變它,也不會產生相應的收效。“我隻懂得月滿則虧,物盛則衰,萬事求其極必反。我曾經雖說過民貴君輕,可權貴世族,至少目前還是國之根本,強行撼動其地位,有可能會引起內亂。這與你造天水學宮不一樣,我覺得,你這是在往集權的路上走,就現在而言,似乎早了些……”


  “集權?”齊越山還在回味著寧逸的話,馬車已經到了。車夫打開了車門,放上了墊腳,魯拙率兩名副將,也早在馬車邊等著迎駕。沒料到齊越山伸手關上了車門,把一概人等都拒之門外。魯拙一陣風中淩亂……


  “若是你呢?你會如何?”齊越山認真的問道。


  “我?”寧逸咬著唇,仔細想了想,回道,“我覺得問題出在順序上。先改製國內耕地政策,再迎接亡人入境,讓他們也享受到新的政策,擴充人口,鼓勵耕種,表麵上看,的確是順利成章的。可是如此一來,這個重擔就要你一個人來挑,權貴會把損失記在你的頭上。


  倘若,我們把順序調轉一下,一國兩製,將開通阡陌,鼓勵墾荒的政策給新西郡人先享受起來。時間一久,新舊民的差距就產生了,有差距就會有不滿,而不滿的源頭就在這些權貴身上。


  等到兩邊有了根本利益衝突時,你再出麵調停,削弱權貴,放出最大的利益給百姓,既保住了權貴,又得了民心,不是受益更多嗎?


  真正到了那個時候,實在有冥頑不靈的,再殺也不遲啊。”


  齊越山沉默了好一陣,打開了車門,說道,“魯拙上前聽令!”魯拙上前一步拱手行禮,齊越山吩咐道,“本王命你率步騎一路北上追剿方士,旬日後於晴嵐關匯合。即刻拔營,不得有誤!”


  魯拙不敢怠慢,應了是,轉身便回了營中。盡管心裏不住的嘀咕,怎麽親王忽然說不走就不走了呢,但,魯拙也並非沒眼色,沒能力的人,該做什麽,做到何種程度,他心裏一一都有數目。


  魯拙走了,齊越山又吩咐回平原侯府。一路上,齊越山都沉默著。


  寧逸能感覺到齊越山在認真考慮自己的話,故而才決定讓魯拙單獨出麵去辦這件事,順便帶著一隊精銳部隊出門溜溜,起到武力威懾的作用。可同時,她又怕自己說得太多,加重了齊越山的負擔,畢竟她的思維方式和齊越山的不能同日而語,太過跳躍,隻會造成混亂。


  “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寧逸揣揣不安地問道。“我也隻是假設,不能和子書比,哪種方式更切實可行,你和子書都應該更清楚。”


  齊越山隻搖了搖頭,回說,“你沒說錯什麽。我隻是在想,我大約能明白你為什麽要來西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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