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長著樹的屋子
屋子裏很暗，她看見樹的影子。巨大的一棵梧桐樹，長在屋子正中間，筆直地穿過屋頂。
應該是下雨了，雨點落在屋頂，不，其實隻是簡易的頂棚，劈劈啪啪，聲音很響。
她看見雨水順著樹幹流下來，開始隻是幾道，漸漸洶湧，嘩嘩地流下來，很快漫到了床邊……
希音猛地坐起身，一頭的汗。又做夢了。
她繼續坐著，等著砰砰跳得心漸漸平複。
這其實算不上是個夢，她的確在那樣的屋子裏住過。就在洋房大院子的院牆外麵，是被攆出去的。雖然隻有很短的一陣子，卻結成了她的一道夢魘。
大院子裏有很多樹，希音時常領著堂弟爬上去。坐在樹杈上，興奮地看著尋找自己的大人們從腳底下走過去……
但當真睡覺的床挨著一棵樹，她還是有些害怕的。也不曉得怕什麽，或許是那個黑暗裏矗立著的巨大影子，會不會在她熟睡的時候俯下身來扼住她的脖頸……
靜下來才注意到外麵屋子的啜泣聲。
“你以為我不知道……我什麽都知道……那些女人……當年……圖的是什麽……我們太不一樣……”
始終是母親的聲音，父親始終沉默。
不一樣，人不都是不一樣的麽？希音一直很困惑這句話。不一樣的人，在一個家裏，又有什麽關係呢？自己和父母也不一樣，難道會因為這樣，不愛他們？肯定不會的。
當年，當年不就是過去了麽？過去了，為什麽總要提起？特別是讓人不高興的事。
希音躺回去，把腦袋蒙在毯子裏，好熱，但她更不願意聽見外麵壓抑的說話和哭泣。
早晨起來，困得睜不開，希音看見餐桌上隻有包子和牛奶。媽媽的眼睛有些腫，隻是簡單地給自己編了個辮子。
出門的時候，媽媽在身後說了一句，“鑰匙別忘了帶，他去外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希音摸了摸脖子上掛的鑰匙，將門在身後小心關好。
一轉身，看見樓上走下來的周曉麟和她的媽媽。
周曉麟的媽媽也很漂亮，大波浪的卷發，紅色的大擺連衣裙，就像電影畫報裏的明星。
“阿音啊，正好，和我們曉麟一起上學吧。”傅安安笑起來很明媚，希音總算知道周曉麟笑起來像誰了。
“好的，阿姨。”希音乖巧地打招呼。
看著傅安安騎車離開，希音情不自禁，“你媽媽真好看。”
周曉麟將嘴裏的麵包吃完，“那是，據說在國外的大學裏，追她的人排長隊。”
希音撲哧笑出聲，“你知道什麽叫追呀。”
“就是告訴一個人，i love you啊，想要一直在一起。”周曉麟一本正經解釋。
希音瞠目結舌，這個話好直接說出口的麽……
這句話在腦袋裏反反複複了一天，她也不明白這又什麽好想的。除了爸爸媽媽，好像也沒有人讓她覺得，願意一直在一起。
放學的時候，亂七八糟的想法總算終結了。握著手裏的期中考試卷，希音曉得，今晚這頓責罵是躲不過了。
偏偏爸爸不在家。以往若是考砸了，她會等到早上出門前，把書包裏藏著的卷子摸出來，偷偷交給在廚房做飯的爸爸。爸爸很默契地飛快簽一個字，她就溜出門去……
一路上，她將檢討總結的話，反反複複想了好幾遍。推開家門的時候，她聽見裏屋哐啷一聲，有什麽倒了。
她伸腦袋一看，媽媽已從裏屋走出來，“阿音這麽早就回來了？”艾卿將皺了的裙擺拉了拉。
希音垂著腦袋，“這次考試……”
“你去訂正吧，”艾卿打斷她，“到最裏麵那間屋子，專心點，晚飯後給我看看。對了，家裏有客人，是媽媽的同事，見人要打招呼。”
進最裏麵的屋子，需要穿過一進門的廚房和小客廳。希音走進小客廳，沙發上坐著一位叔叔。
“叔叔好。”希音有禮貌地鞠了一躬。
那個叔叔站起身，個子比爸爸高大，長得也很好看，“是小音啊，真有禮貌，長得像媽媽。”
“你坐，我去燒點熱水。”艾卿示意那位叔叔坐下，又轉向希音，“去吧，好好訂正，晚上媽媽和你談話。”
希音心裏一緊，乖乖地進了裏屋，把門關上了。
作業做完，試卷訂正好，天已經黑了。希音扭頭看向門口，最頂上的小窗雖然看不到外麵的客廳，但是是暗的。媽媽和客人在外麵，怎麽沒開燈？大概說話忘記了。
她把抽屜裏的紅樓夢拿出來放在手邊，又拿出最喜歡的本子，繼續抄那首葬花吟。其實，根本不用抄，裏麵的詩詞大多數她早就會背了。但這個，她並不敢告訴媽媽，畢竟這是和學習無關的事。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她想到斐峻的大白兔，歎了口氣。
外麵還是沒有動靜，希音肚子有些餓，她光腳走到門口，從門縫裏往外看。
她有點困惑，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
應該是看錯了，她覺得。她站直身子，又悄悄重新走回桌邊。
隨手翻了一頁，
鸚哥兒笑道：“林姑娘在這裏傷心，自己淌眼抹淚，說今兒才來，就惹出你們哥兒的病來。倘或摔壞了那玉，豈不是因我之過。所以傷心，我好容易勸好了。”
希音撐著腦袋想了想，開始讀到這裏，覺得黛玉太愛哭了。再看上一遍，好像還有些旁的在裏麵……她不知怎麽地想到那棵屋子裏的樹，奶奶很疼自己的，怎麽會讓自己搬去那裏住……
身後的門吱呀響了，希音急忙把手邊的書拿過來，蓋在紅樓夢和本子上。
“阿音，肚子餓了吧，我去下麵條。”媽媽的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
希音想著，該什麽時候把卷子拿出來。
“阿音，”艾卿看著女兒局促的神情，“爸爸媽媽沒什麽事，你將心思放在學習上就好了，我們都很愛你。”
看著媽媽離開屋子，希音有些錯愕，爸爸媽媽會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