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冤家宜解
江北橘眼珠子咕嚕咕嚕的轉,她回想起這一年出的這麽多事兒,回想起他爺好端端的,硬朗朗的一個人,說吐血就吐血,說死就死了。想起她養了三十年的閨女,說變心就變心,不認她這個媽了,想起徐武旺,順順當當的跟她過了半輩子,說走人就走人,走了電話還關機了。想起徐慶友,她千辛萬苦求來的寶貝兒子也背叛了她,立時就肯定了他姥姥的話:“可不是中了邪了!一家子都中了邪!老的中了邪小的中了邪!”
??她又想起她姨跟他說的“吊死鬼”的事兒,抬手摸著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能明顯的摸著一個不深不淺的小坑窪。
??她說:“指不定是哪路吊死鬼纏上這一家子了,害了一個不夠,要害我一家子!”
??她立時起了身,風風雨雨的就掀著門簾往外走:“不行,我得去瞎晶晶那算算去。”
??她在小賣部買了一箱牛奶,一把香蕉,買完又風風火火往瞎晶晶家裏走。
??瞎晶晶自己住著兩間廈屋,院子又小又窄,沒個院牆,自己拿竹棍子圍插了一圈,算是防個君子,也給自己個心理安慰。
??廈屋裏還是泥土的地麵,沒鋪著瓷磚也沒抹個水泥,天長日久的打掃裏窪陷下去了,比院子裏低一大截,這一低窪了,就顯得門檻尤其著高。
??江北橘來的風風火火,胯門檻的時候跌絆了一下。她穩當著身子大聲喊瞎晶晶:“姑,你這屋裏怎麽也不說換個亮點的燈泡?”
??瞎晶晶屋裏的燈泡昏黃著,也不知道是多少度,使了多少年,燈泡上蒙著一層厚重的灰塵油膩,勉強能照出個一星半點的光亮,還不點根蠟燭。
??瞎晶晶的聲音啞巴著,像這屋裏一樣陰沉暗淡:“我這麽老了,要那麽亮幹什麽呀!”
??瞎晶晶還穿著不知道幾十年前的對襟褂子,收腳褲子,褲子上綁著一條大紅的抽繩腰帶,活生生像從上個世紀走出來的老巫婆。
??江北橘把吃的放在八仙桌上,盤著腿往炕上坐。炕是土炕,盤得高,腿耷拉不到地麵上,不盤上來耷拉得人心裏不上不下的難受。
??江北橘說:“姑,你說說,我家裏頭這是沾上什麽髒東西了,怎麽就這麽雞飛狗跳的,安生不了呀!”
??瞎晶晶不說話,一雙老眼耷拉著。
??江北橘知道這是在想事兒呢,她不敢吭聲,一心一意的等著瞎晶晶耷拉出個結果來。
??瞎晶晶耷拉了好一陣,把手放在了炕沿上,深深長長的歎了口氣。那一口氣歎的深沉荒涼,歎的江北橘心驚膽戰。
??瞎晶晶說:“這事兒和你爹有關係呀!”
??江北橘說:“怎麽跟我爹有關係了?”她心裏立時活了:“這明擺著是他徐家門裏的事兒!”
??徐老漢死了,徐武旺離家出走了,徐勝男和徐慶友一個個叛逆著不聽話不受管教,還不都是他徐家門裏的事兒!
??她以她這些年看事兒算卦的經驗猜測著:“你說是不是徐家祖墳出了問題?”
??瞎晶晶說:“這礙著人家徐家的祖墳什麽關係了喲!還不是你爹,你回娘家問問你爹,三十年前是不是鏟死過一條黑黃花的蛇?人家這蛇現在修出氣氣來了,人家要找你們報仇哩!”
??江北橘半信半疑:“那報仇該找我爹,找孩子他舅呀,怎麽就找上我們家了?”
??瞎晶晶說:“你家該著了!你家裏平日裏才幾個人?就你們兩口子住,住那麽大高的樓房,房大人小是凶宅呀!壓陽氣哩!你陽氣都被壓了,就你最弱,你最好欺負了,人家不找你找誰呀!”
??江北橘被唬著了,想著還真是這麽理,立時也急了:“姑,這可怎麽攘治呀?”
??瞎晶晶說:“你明個兒半夜三點,買兩刀黃紙,買兩根紅蠟燭。從你家裏出門,在門口把紅蠟燭點上,燒一把子香,接著從你家走到你娘家,再從你家沿著大道走回你家裏,過那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你就把那刀黃紙撚開,揚著撒了,可記住了,這一道上可不興回頭看。回到你家裏,跺跺腳,拿手往脊梁後邊撲扇兩下子,進了家門換身衣裳,這就行了。”
??江北橘把她說的話默默的記在心裏,問:“這走的時候心裏不念叨點什麽?”
??瞎晶晶說:“你願意念叨,你就念叨著!”
??江北橘說:“這我念叨什麽呀?”
??瞎晶晶說:“你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呀!’”
??江北橘說:“我就說這一句?不多說點了?”
??瞎晶晶說:“就這麽著吧,多說多錯!”
??江北橘嘴上含糊的應承著,心裏七上八下的猜疑著,立時就下了炕,說:“那我這就出去買呀!”
??出了瞎晶晶屋裏,她心裏還是一團漿糊著。心說怎麽就是那麽條蛇了?她怎麽也沒猜想到會是一條蛇。
??還有這繞一圈就能好?她回憶起以前但凡有什麽事兒,瞎晶晶也是愛出這麽一招:要不在十字路口扔點子黃紙,要不就是畫道符燒成灰讓人就著黃酒喝了。
??江北橘心說這回可不同往日,這回這事兒大著呢!
??可瞎晶晶這攘治的道也出了,也是她花了好幾十塊錢求來的,也不能就這麽置之不理了。她心說:隻當是活馬當成死馬醫吧。
??出了門,買了黃紙和紅蠟燭,又買了幾把子香。她是個心裏有算計的,買完立時把瞎晶晶指引的步驟都在心裏盤算裏一遍,這一盤算,就盤算出了許多不對。她慶幸著自己盤算了,心裏還驕傲著自己有這樣的心計,要換了別人家一個傻娘們,沒她這份盤算,真到了晚上要出門辦事的時候,不得抓瞎完蛋了?
??她又跑到瞎晶晶家裏,一進門就直奔主題:“姑,你說這大半夜的,我一個娘們,我心裏瘮得慌,我讓我爹替我去行不行?再說這蛇是他當年招下的,也該著他去。”
??瞎晶晶說:“他去好,他去比你去好!”
??江北橘心裏更滿意了,更是覺得自己通透高明。一轉身,去了慶友他姥姥家。
??他姥姥坐在沙發上半眯著眼,一見江北橘進門,立時就問:“瞎晶晶怎麽說呀?”
??江北橘從寫字台上的暖壺裏倒了一杯水:“我先喝杯水,這一趟給折騰的呀!”
??喝完水,坐到床頭上,拿雙骨碌碌的眼睛去看他姥爺:“人家瞎晶晶說,是你年輕那會打死了一條蛇呀!”
??他姥爺坐在沙發上不說話。
??他不說話,他姥姥不說話,江北橘也不說話。三個人沉默了一會,他姥爺說:“我怎麽打死了一條蛇?”
??江北橘說:“誰知道你怎麽打死了一條蛇呀!瞎晶晶說,是鏟死的!你鏟死了蛇,蛇修出氣氣來了,這會子開始鬧騰我家裏了!”
??他姥爺說:“這誰還記著呀,前些年是有蛇,估摸著也鏟死過一兩條,誰還記著這個呀!”
??他姥姥說:“那瞎晶晶說怎麽攘治了沒?”
??江北橘把塑料袋子裏的黃紙、紅蠟燭往外掏著:“讓我爹明個兒半夜三點,拿著黃紙出門,在門口把紅蠟燭點上,燒一把子香,接著從家家走到你們家,再從你這兒沿著大道走回我那兒去,過那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你就把那刀黃紙撚開,揚著撒了。這一道上可不興回頭看。心裏還得念叨一句話:‘冤家宜解不宜結’,回了我那兒裏,跺跺腳,拿手往脊梁後邊撲扇兩下子,進了家門換身衣裳。”
??她回憶著,沒什麽疏漏。
??他姥爺說:“那我得一早就去,去完了還得睡你那兒?”
??江北橘說:“你就睡那。”
??他姥姥說:“這要是真能治了就好了。”
??江北橘撇了下嘴:“這誰知道能不能治呀?這要是不管事兒,我還找別人去!我就不信沒人能治的了這個!”
??仨人又沉默了一會。他姥姥起了身,開了櫃子門,找出了一件四個兜的中山裝,說:“你半夜出門,外邊穿個衣裳。”
??他姥爺應了一聲。
??他姥姥又說:“這光穿個褂子怕還是冷,再給你找一條長褲吧?”
??江北橘立起來了:“大夏天的還能冷到哪兒去呀,你這也是閑的!”
??她說:“我走呀,我去城裏看看有沒有點痦子的,這脖子上的痦子沒點幹淨。”立時又風風火火的出了門,騎著她的電動車往城裏趕。
??他姥姥沒留她,等她走了,惱著臉給他姥爺說:“這又成了你的不是了,誰知道那個瞎晶晶是不是瞎說,怎麽那蛇就修出氣氣來啦?這修成氣氣了不害這姓張的,跑去害她姓劉的!”
??他姥爺說:“這誰知道,她讓去燒紙就給她燒去,也不是沒燒過。哪回有這個事兒不是我給她操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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