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摸信號
光陰似箭,歲月如歌。仲秋過後,節氣的腳步依然不急不緩,按部就班。
??韓大路到冀東機務段已經工作了2個多月,不知不覺中,迎來1979年的元旦。
??這一天,6373號機車於當天下午被編為0522次列車,上玉屏山站運礦石。
??銅川鐵路平均海拔1800米,節氣還沒到數九寒天,山裏的氣溫已經降至零下二十多度。
??0522次列車從高崗站出發,中途遇到七級大風,逆風而行,機車內不但冷,而且寒氣襲人。
??韓大路雖然年輕,有力氣,燒火也難免滿身汗水,想歇口氣兒,寒風吹得他直打哆嗦,甚至連手都感覺有些不聽使喚了。
??火車往玉屏山站運行,一路平均17‰的上坡,燒火自然更加吃力,一鍬、兩鍬、三鍬,韓大路不停地往鍋爐內投煤。
??偶爾,他回頭瞄一眼鍋爐上方的氣壓表,居然在八至九個氣壓間徘徊。
??韓大路心理些急,不由自主加快了投煤速度,手上不忘灑出煤花兒。
??劉師傅多次想幫助他,被韓大路拒絕了,今天,他要和該死的大風較勁兒。
??汗水順著他的臉、脖子,匯聚到前胸後背往下身流,連褲襠裏也濕淋淋的。
??鉆進機車的風四處亂竄,吹起的煤渣兒在駕駛室裏遊蕩,鑽進他們的領口、袖口、褲腰,甚至飛進他們的嘴裏。
??司徒三人時不時發出呸、呸,吐煤渣兒的聲音。
??終於,0522次列車艱難地接近了野狼穀車站進站信號機。
??田師傅和劉師傅一起探出頭,睜大眼睛左看右看,怎麽也看不見信號顯示。
??田師傅大聲喊:“劉師傅,從模糊不清的線路外部環境判斷,0522次絕對跨過了預告信號機,到達野狼穀進站信號機跟前了,我怎麽看不見信號顯示?”
??“哎,田師傅你不用懷疑,肯定是大風把信號燈吹滅了……
??這鬼天氣,真要命哩。
??你先停車,我爬上信號機摸一摸,確認信號後再進站,得確保行車安全。”
??“好好,風太大,你可得千萬小心,往上爬要抓牢啊。”
??劉師傅高聲說:“放心,我摸進站信號無數次了,又不是大姑娘上轎……絕對沒問題。”
??韓大路自告奮勇地說:“劉師傅,您燒火,我下去看。”
??田師傅和劉師傅異口同聲地拒絕:“不行,沒時間婆婆媽媽,你一身汗,車下風更大,風一吹容易感冒。
??再者,信號機高達十幾米,你不熟悉它的結構,上去很危險。”
??劉師傅沒等話音落地,人已經麻利地下了機車。
??進站信號機的一側剛好是上風頭。
??劉師傅剛一落地,一股風把他吹了個趔趄,好在他反應迅速,一把扶在機車上才沒摔倒。
??狂風卷起的沙石,打在機頭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
??劉師傅拚命睜開眼睛,扶在機車上的右手瞬間被粘住了,一股鑽心的寒冷順指頭和手掌往身體內傳導。
??劉師傅不敢立刻扯下右手,一但太使勁,滿手的皮會被立刻扯掉。
??他艱難地站穩腳跟,用左手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把毛巾墊在機車上,讓左手靠實,又慢慢地張開右手五指,再扯下手掌,一股鉆心痛令他呲牙咧嘴,同時感覺右手掌有些黏糊。
??劉師傅艱難地調整好身體,迅速把毛巾換到右手,一步、一步,吃力地往前挪動。
??前行了大概20多米,非得離開機車了。
??他貓下腰,從機車上撤下手,使勁往前挪了一步,一股大風,把劉師傅的皮帽子卷到了空中。
??風似刀子,割的他臉皮生疼,不一會兒,眼裏直流淚。
??剛才有機車遮擋,風雖然大,還能扶著前行。
??現在,凶猛的風似乎想把他拔地而起,卷到空中。
??劉師傅迅速匍匐於地,吃力地爬上線路,毫不猶豫地抓住鋼軌往前挪。
??風似乎越發地猛烈了,發出嚇人的嘶吼,飛沙走石把劉師傅吹的睜不開眼。
??他咬緊牙關,一米、兩米、三米,往前挪了大概400米,劉師傅居然爬了30多分鍾。
??終於,他看見進站信號機了,心裏一喜,開始盤算,線路距離信號機四五米,如何準確抓住信號機上的扶梯?
??劉師傅靈機一動,一個就地十八滾,真的抓住了扶梯。
??他直起身子,抬起腳,一級、一級往上爬。
??越往高處爬,風越猛烈,毛巾已經不知去向,手抓在鐵質扶梯上,幾乎失去了知覺。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劉師傅終於夠到信號機壁板。
??他把身體貼緊扶梯,騰出右手一摸,是三道停車信號。
??劉師傅開始艱難地往下爬,往下爬好一些,劉師傅上下號信機雖然非常熟練,但在大風中依然不敢麻痹大意。
??一旦抓不牢,被大風吹落,掉在堅硬的路肩上,斷胳膊瘸腿毫無疑問。
??小心翼翼中,劉師傅終於平安著地。
??如何往機車方向挪?他又犯難了。
??他雙手抓著扶梯,心裏盤算:“怎麽能再次爬山線路,再次抓著鋼軌前行……老子今天就不信邪。”
??於是,他橫下心,毫不猶豫撒開手,又一次匍匐於地,艱難地爬上線路。
??一米、兩米、三米,匍匐著,抓著鋼,向軌機車燈光処前進。
??前方,機車燈光像狂風中鑽出烏雲的一束光芒,仿佛要斬斷狂風的雙腳,把它葬身於山穀。
??劉師傅艱難地向這一束光爬行,終於爬到了機車旁。
??他艱難地抓住機車排障器,站起來,扶住機車,走向駕駛室。
??田師傅早就打開了車門,心急火燎地用手電照,等劉師傅返回。
??看見劉師傅往機車上爬,他一把抓住劉師傅的一隻手,把好兄弟拽進機車。
??田師傅眼見劉師傅頭發蓬亂,耳朵通紅,臉上青一道紫一道,滿身是土,皮帽子也不知去向。
??田師傅心疼地說:“哎,我的好兄弟你受苦了,快暖和一下。”
??隨即伸出雙手捂住劉師傅的耳朵。
??劉師傅有意把手藏在背後,田師傅猛地拽過他的一隻手,用手電一照,一聲驚呼:“我的媽呀,手心的裏皮全被扶梯粘沒了,我看看左手?”
??劉師傅不讓看,而是嘿嘿一笑,輕描淡寫地說:“不要大驚小怪,沒關係,不就脫了一層皮嘛。”
??韓大路聽到兩位傅的對話,扔下鐵鍬,不由分說抓住劉師傅的雙手,也是一聲驚呼。
??他眼見劉師傅灰頭土臉的模樣,目睹他的一雙手掌往外滲血的慘狀,心裏不是個滋味,眼裏慢慢地泛起淚花兒。
??劉師傅嘿嘿一笑,說:“不要緊,快走吧,三道停車。”
??0522次列車行駛到搬道房跟前,劉師傅探出頭大喊大叫:“哎、哎,師傅、師傅、師傅,信號燈被風吹滅了,快去點燈啊!”
??呼嘯的狂風,機車前進的轟隆聲掩蓋了劉師傅歇斯底裏的呼喊……
??由於風太大,韓大路絲毫不敢放鬆燒火,機車雖然進了野狼穀站,但他手裏的鐵鍬一直沒有停下來。
??今夜,氣溫低,氣壓若燒不起來,一會兒發車,容易造成區間停車。
??麵對這種情況,韓大路沒時間和兩位師傅閑扯。
??待0522次列車停穩當,劉師傅說:“田師傅,我得抓緊去一趟車站,讓車站給搬道房打電話,趕快讓搬道員去點燈。
??不然後麵來了火車,司機還得爬上信號機摸信號,太危險了。”
??田師傅說:“兄弟,剛才你被凍壞了,手掌血肉模糊,還沒暖和過來。
??你歇會兒,我去車站傳話,站內風小,不礙事兒。”
??話音還沒落地,劉師傅已經搶先拉開車門下去了。
??田師傅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哎,這個‘拚命三郎’真拿他沒有辦法哩。”
??韓大路雖然在燒火,可是腦海裏依然浮現出劉師傅血肉模糊的雙手。
??他往爐堂裏連續投了四五鍬煤,扔下鐵鍬,撿起爐鉤子,扔下車,人隨後落在二道和三道中間。
??這一側恰好是下風頭,他感覺風不太大。
??田師傅清楚韓大路要卸灰,也跟著下了車,打開兩把手電,左右開弓給徒弟照明。
??韓大路大聲說:“田師傅,車上雖然四處透風,總比外麵暖和些,您上車,我一個人能行。”
??“不要婆婆媽媽,黑燈瞎火,大風吹起的火星子會燙著人,你卸灰,我照明兩不誤。”
??韓大路隻好彎下腰,熟練地用爐鉤子打開隔板,呼啦一聲,煤灰往股道間跌落的瞬間,細灰被大風吹起,包裹住了田師傅和韓大路,無數火星子在狂風裏飛舞。
??司徒二人,立刻往後撤了幾步,防止工作服被亂飛的火星子燒出窟窿。
??這時,狂風中艱難地來了3名上水工。
??他們走近機車,隱隱約約地看出這趟列車的司機是田大車。
??於是,毫不避諱,歇斯底裏地罵罵咧咧:“田大車,這個鬼天氣,真他媽的能把人凍死。”
??田師傅把聲音提高八度應答:“他奶奶的,這個鬼天氣,我們進站前,信號機上的燈被風吹滅了,劉師傅爬上去摸信號,皮帽子也被大風吹跑了……”
??“哎,你機車乘務員遇到狂風暴雨,爬上信號機摸信號是家常便飯嘛。”一名上水工高聲搭腔。
??“是是,有什麽辦法啊,錢難掙屎難吃,不容易啊!”
??“乘務員比我們苦的多,你們司徒二人快上車,上水時站在風中,四濺的水花會弄濕你們的衣服,還容易感冒。”上水工異口同聲地提醒。
??田師傅和韓大路隻好爬山上了機車。
??工夫不大,田師傅回來了,並帶來了運行計劃。
??等上滿水,外勤給了發車信號,田師傅和劉師傅同時探出頭進行發車信號確認……
??0522次列車拉響汽笛,嗚嗚、嗚嗚,給上水工和車站外勤、運轉車長致敬,不慌不忙,在狂風中起航。
??不一會兒,0522次列車鑽進了隧道。
??韓大路體會到,遇到狂風暴雨或其他不良天氣,列車在隧道裏行駛反而容易些。
??他暗自嘀咕:“哎,沒想到,平常令人生厭的隧道,在特殊情況下居然成了火車的避風港。”
??英雄大多在戰場流血,但火車司機也堪稱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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