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沈尋梅
雲流一行人急急地出了鍾國寺,鍾伯駕車護送著幾人直接回九王府。從山道下來一路上行人往來,看到車壁上畫著的金色祥雲圖案急忙避開,如今雍京城誰人不知這是傾雲長公主的車轎?這兩日鍾國寺海選,不少世家子弟都入寺參選,普通老百姓避其鋒芒,平日也不往鍾國寺周邊湊,免得衝撞了貴人。蘇玉從窗簾縫往外看去,一路上秋色點染,黃葉滿地,馬車從落葉上碾過,疾馳而去。她滿心歡喜地說:“殿下,北方秋景果真絕佳,奴婢在午雲可不曾見過這般景色。”午雲終年溫暖如春,林木鬱鬱蔥蔥,秋色並不明顯。
??雲流憶起午雲秋日的景象,晴空萬裏,天際高遠,吃過桂花糕便算是入秋,微風吹得人神清氣爽,不似北方寒風吹麵,冷風直往袖裏鑽。蘇玉見她不語,心中懊惱,她怎地提起午雲,明知殿下心境悲戚。蘇玉捧了熱茶遞到雲流麵前,雲流接過來大口吹著熱氣,茶香散開在車廂中。馬蹄聲漸遠,被掀起的落葉重歸地麵,一個人影靜靜落在小道旁的銀杏樹上。
??午後的陽光打在樹幹上,銀杏葉已經掉了大半,一根細小的枝幹支撐著女子,女子的衣裙隨風飛舞,黃色的絹紗就像滿地的落葉,與這片高聳的銀杏林融在一起,說不出的和諧。沈尋梅靜靜望著已經沒入山腳處的馬車,等了大半天,隻有傾雲長公主的馬車疾馳而去,其他人或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或乘馬車悠閑駛出,莫非此次海選十分順利?
??她那夜尾隨長公主的馬車到了鍾國寺下不敢再上,這兩日都藏身在銀杏林中,看著各國子弟陸續進入鍾國寺,心裏說不出的煩躁。她本是靈體,加上受了重傷,根本不敢進佛法無邊的鍾國寺,心裏好奇得緊又無計可施,隻能候在外頭。看眾人的樣子似乎裏麵風平浪靜,可她昨日分明感應到了一股強烈的魔氣。沈尋梅想了想,提腳往傾雲長公主的馬車追去。
??在她走後一隻鷹隼從枯葉堆中鑽出來,灰亮的眼珠眨了眨,朝著某個方向飛走了。沈尋梅很快就跟上了馬車,剛要靠近她突然發現前方有透明的蝴蝶飛了過來,急忙斂了氣息隱入一片荒草地裏。蝴蝶飛了過來,在草叢裏轉了一圈又飛了回去,沈尋梅拍著胸口,忘了長公主還有蝴蝶,差點被抓個正著。過了一會兒她走了出來,慢慢地沿著大道往雍京城走,越靠近城門越是熱鬧,小販叫賣聲不聽,各種食物的香味引得她咽唾沫,一個小孩舉著肉包從她身旁跑過,肉香味飄進了她鼻子裏,“咕嚕嚕!”她的肚子發出巨響,她尷尬地朝四周望了一眼,發現沒人注意才舒了口氣。
??她從前天夜裏追出來就沒有吃東西,之前不覺得餓,到這大街一站胃裏就空虛得緊,她總忘記她現在是個“人”,是要吃五穀雜糧這等俗物才能活下去的人。她發現一路上有人偷看她,甚至竊竊私語,心生不悅,直到一個婆婆問:“姑娘,白日裏為何蒙起頭呢?”她恍然大悟,趕緊扯下了包得嚴嚴實實的頭罩,露出了蒼白虛弱的臉。
??雍京城共有九條長街,每條長街都熱鬧非凡,可直通皇城宮門。沈尋梅在天女街上轉悠,身旁車水馬龍不停,叫賣聲刺耳,她捂住昏沉的頭癱軟在街邊,靠著一旁賣字畫的攤位,雙眼無神地望著麵前變換不定的人影。
??不遠處的飄香酒樓上,一群華服公子在雅間裏正玩得熱鬧,一隻酒碗朝著藍衣公子飛過來,被他一把抓住。岑奕好不得意地說:“楊兄幾年不見,準頭是越發好了!”說著抱著碗一飲而盡,對麵的人也不氣惱,哈哈大笑起來:“二少武功精進不少,想來沒少被拘在府中吧。”一群人爆笑,氣得岑奕破口大罵:“好你個楊一世,軍中三年你這惹人嫌的本事是越發長進了!”楊一世笑得豪爽,他領著楊家軍東赴外海,在軍中操練了三年,曬得皮糙肉厚,人也越發結實和圓滑。他身著滾邊黑袍,襯得他越發沉穩,言語中又隱約可見鋒芒,大將軍的氣勢越發足了。
??裴禎笑著說:“岑二,今日為含世兄接風洗塵,他在軍中苦寂了三年,你便讓著他發泄吧。”岑奕冷哼一聲,夾起一著山雞送進了嘴裏,楊一世替他滿了酒說:“岑二,今日你我兄弟不醉不歸!”幾人推杯換盞,席間談笑風生。裴禎見楊一世眼光瞄向獨自靠在窗欄邊悶頭灌酒的冉閬,壓低了聲音說:“含世勿怪,東林近日心情不佳,整日借酒消愁,誰勸也不聽。”楊一世頗為好奇地說:“哦,這是為何?”一旁的林家兄弟倆湊了過去說:“楊大哥有所不知,冉大哥喜愛那陳五娘,吵著要娶人家,誰知陳家將他轟了出來。”
??正在灌酒的冉閬一把扔了酒壇,猛地站起身吼:“你說什麽?誰敢轟我冉閬?”聲音嚇得林家兄弟臉色發白,裴禎趕緊起身打圓場說:“東林,你酒醒啦,快來嚐嚐這魏老廚的手藝……”“讓開,我冉閬什麽沒吃過,滾……”暴怒的冉閬突然停下,眼神死死地盯著不遠處樓下,接著欣喜若狂地轉身推門而去,留下幾人麵麵相覷。岑奕一頭霧水地問:“他這又是怎麽了?相思病好了?”裴禎搖搖頭,不知冉閬發什麽瘋,楊一世替林家哥倆扶正碗筷,安撫地說:“不必理他,他這是被女人迷了心竅,我們繼續吃酒。”幾人不理離開的冉閬,開始聊起了京中趣事。
??沈尋梅頭靠在街邊的實木圓柱上,餓得全無力氣,一個高大的人影猛地衝過來,一把將她抓住,她費力地望著男子欣喜的表情,男子激動地說:“五娘,你怎會在這裏?五娘,閬這些日子去陳府拜見陳大人,想要見你一麵,卻被陳大人推了出來,這些你可知?五娘……?”冉閬終於發覺她的不對勁,仔細看著她,發現她臉色虛弱蒼白,神情渙散,正要開口問,“咕嚕嚕嚕!”響亮的聲音從沈尋梅肚子裏發出,冉閬終於明白了,神情霎時變得複雜起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一把抱起她,往酒樓飛奔而去。
??“嘭!”雅間的門被踢開,冉閬抱著沈尋梅坐到了桌前,抓起湯勺舀了一勺鵪鶉蛋羹,吹了吹便小心翼翼地喂著懷中的人兒,沈尋梅吸著香氣艱難地張嘴,咽下了蛋羹,冉閬眉眼飛揚,一口口地喂著她吃東西。一旁的裴禎幾人震驚不已,交換了個眼神,莫非這就是陳五娘?冉閬鬧得雍京人盡皆知,他們還以為陳五娘是怎樣天仙般的女子,今日一見不過是皮膚白了些,容貌還不如溫家大小姐,更別說傾雲長公主了。
??幾人悶笑,全做不知地繼續幹杯,繼續談論京中趣事。楊一世走了三年,事事都覺得新奇,引得幾人興致大增,紛紛講訴這幾年的趣事。冉閬沒心思理他們,由著他們窺探兩人,隻把桌上的菜不停夾給沈尋梅,一旁的岑奕見狀,喚了小二進來,添了幾個易食的熱菜。沈尋梅吃了一輪終於緩了過來,一把推開冉閬,操起筷子大快朵頤,吃法豪邁,驚得岑奕幾人不敢下筷,唯有冉閬滿眼笑意。他上次是見過她這般吃法的,倒是新奇得緊,她身子纖弱,胃口極大,什麽都愛吃,不像普通女子那樣做作,食不過量。
??等沈尋梅吃完,一桌子隻剩殘羹冷炙,裴禎幾人看著桌子頓時沒了興致,喚小二撤了桌,上了些鮮果。冉閬急忙剝了葡萄遞給沈尋梅,沈尋梅也不客氣,拿起便吃。一旁的林珩咽了口吐沫,小聲問:“陳五娘子,莫非許久沒進食了?”冉閬一個冷眼,嚇得他縮到了裴禎身邊。沈尋梅抬頭望向林珩,漆黑如點墨的瞳仁清晰地映出他身量未足的影子,林珩僵在桌旁,被她的眼神迷惑,直直地盯著她眼中的自己,身旁的裴禎狠狠搖了搖他,他如夢初醒,發覺大夥兒全看著他,急忙低了頭,臉漲得通紅。
??沈尋梅恢複了理智,隨意捏起葡萄說:“三天吧,應有。”三天?幾人不解地望著她,冉閬更是眉頭緊皺:“五娘三天未吃飯?為何不吃?”她吃了顆葡萄不緊不慢地說:“忘了。”岑奕嘴角抽搐,吃飯也能忘了?當真是個奇人。冉閬一把抓住她的手問:“你多久吃一次飯?”沈尋梅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腕說:“想起了便吃。”
??冉閬終於明白為何每次見她都是快餓死的模樣,敢情她是想起了才吃飯,差點將自己活活餓死。冉閬氣得心口疼,冷著聲問:“陳大人知道你這樣嗎?”沈尋梅頓了頓,才反應過來他在問這具身體的父親,急忙回他:“父親公務繁重,這等小事我怎會去打擾他?我……記性不太好,總是忘記吃飯……”
??冉閬眯起眼問:“上次陳大人說你記性不太好,我以為是托詞,原來是真的。五娘,你可記得我是誰?”冉閬身體緊繃,大有山雨欲來的氣勢,一旁的裴禎拉著林家兄弟退開,岑奕也退開了木桌。沈尋梅歪著頭想了想說:“上次宮宴,你請我吃了糕點。”冉閬放鬆了身體,她雖不記得他的名字,卻是記住了他這個人,他傻笑起來,替她倒了杯羊奶,加了蜜糖拌好放在她麵前。
??日色西沉,幾人從酒樓下來,冉閬一拳打在楊一世肩膀上,充滿歉意地說:“含世兄,今日東林失禮了,改日宴請含世兄,還望世兄賞臉。”楊一世爽朗一笑說:“東林還跟為兄客氣?今日佳人在側,東林先陪陪佳人吧,改日再敘!”冉閬對著幾人揮手,護著沈尋梅往陳府走去。
??兩人穿過黃昏的街市,四處炊煙嫋嫋,沈尋梅走在前麵,好奇地看著兩邊的商販攤,冉閬微笑著跟在身後。她走到一處麵具攤前停下,把玩著一隻銀色的飛鳥麵具,冉閬忙付了銀子,拿起麵具遞給她說:“五娘,這麵具你可喜歡?我送你可好?”沈尋梅摸著麵具,歡喜地點頭。主人長年帶著一副黑色的麵具,威風凜凜又神秘莫測,她也想看看她戴上麵具是什麽模樣。
??冉閬跟著她一路走到一處桂樹下,見四周無人輕聲問:“五娘,可是身上無銀錢?這是我隨身帶的銀兩,出門匆忙,帶得不多,你收著,餓了便買些吃食。”他遞上一隻做工精致的荷包,緊張地等待她取走。沈尋梅側頭看著他,漆黑的瞳仁映出他微紅的臉色,她低頭拿過荷包,打開抽繩,一疊銀票塞在荷包裏,還有不少錠銀和碎銀,一些金珠。這些物什兒能買到吃食?她將信將疑地收下,把荷包放進了袖口,轉身大步朝陳府方向走去。冉閬望著她飄飛的黃色衣袖,心頭一熱喊:“五娘,嫁與冉閬可好?閬絕不讓你再受半分委屈,日日提醒你吃飯,日日予你銀錢使……不,冉閬的銀錢都給五娘!”
??沈尋梅回頭望著頭,夕陽從他身後落下,她說:“多謝!”接著跑進了陳府。冉閬傻笑著站在府外,她說多謝,謝什麽,謝他娶她嗎?還是謝他的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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