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棺槨
“那赫,這麽多年了,這些事你還是頭一次跟我說。”
??坐在樹下,白子青一邊用繃帶纏著腿上的傷口,一邊抬頭對那赫說道。
??“總部,實話告訴你。關於廣仁六年的會議室事件,林孝尋,柳桉,朱季爻,他們都已經知道了,但這些話我從來沒和你說過。”抱著胳膊靠在樹後麵,那赫抬著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沒拿我當自己人?”
??“瞧你這話說得,怎麽會。”聽到白子青這麽說,那赫憨笑著撓了撓光禿禿的腦袋,“在張朋光被處死後,孝王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屬下偶有逾製之舉,便肆意處死。王爺那時候還是個世子,被孝王送到了上京去給長公主做了伴讀。在此期間,光被孝王處死的武將就達二十多人,武王多年積攢下來的將官幾乎被一掃而空。”
??“那個時候,總部指揮由孝王親自擔任,而徐景億則被任命為總部副指揮。為了取得孝王的信任,徐副總四下羅織罪名,陷害同僚,但他最後也沒能落下好結果。記得是廣仁十年的一天,好像就是王爺從上京回平州的前一個晚上,孝王請徐景億來家裏吃飯。”
??“這個我聽說過。”將繃帶咬在嘴裏撕開,白子青一邊纏著傷口一邊說,“那天晚上,徐景億說有些不舒服,想要提前離席。孝王聽了,便說派人給他送些醫藥和什麽能延年益壽的醫書到府上去。等到徐景億回到家裏翻開醫書,卻發現裏麵空空白白一個字也沒有。”
??“第二天早上,徐總部的家人看見他臉上蒙著白布,死在了自家的床上。”默默地點了點頭,那赫歎了口氣:“說起來,我這個值班室的百戶能坐上團指揮,還是要托孝王殿下的福,要不是他把滿府奸小斬殺幾盡,我們這些人一輩子也上不來啊。”
??“也正是這樣,我們才應該盡力保護他的兒子。”扶著樹站起了身來,白子青用傷腿跺了跺地麵,“可惜啊,當年先王和先王妃待我白家如此恩厚,我現在連他們二老的兒子都找不到了。”
??沉默了一會兒,猛然間,白子青皺著眉轉過頭來:“說到底,你也沒說為什麽不把當年的情形告訴我。”
??聽了這話,那赫抬著頭,吸了一口氣。
??“自打顯光十八年平公進爵,三代平王一共用了三個總部指揮:陳開德、張朋光,還有你白子青。陳開德死於武王刀下,張朋光被孝王活活悶死。就這二位也算得上是人中龍鳳了,死的時候不明不白,死了之後抄家諡惡。我怕我說的太詳細,你聽了心裏有壓力。”
??“哈哈,老那,多慮了多慮了。”笑著揮了揮手,白子青推了一把那赫堅實的臂膀:“就丹右廷那小子,整天吊兒郎當的沒個正形,還要殺我?打從他十五歲開始,我就是他的總隊長教官,他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那樣最好。”
??說著,那赫回頭看去,隻見馮雲院被綁在樹上,連富和一班護衛正在逼供。
??“快說,不說就給你好看!”一邊往手上戴著乳膠手套,連富和幾個護衛一邊獰笑著往馮雲院身前湊。
??“姓連的,你要幹什麽?”見此,馮雲院哭喊著搖著頭,“我今年剛體檢過,消化道末端很正常的。”
??“你那個不專業,今兒個連爺給你來一個係統性檢查。從下口查到上口,從消化道末端查到最初的起點,就不信你不說出錫莊的位置。”用裹著乳膠手套的指頭在馮雲院麵前比劃了兩下,連富壞笑著做了一個“掏”的手勢。
??一聽這話,馮雲院伸長了脖子,朝著在遠處的白子青高喊:“子青!大侄女!你管管你手下這幫人!”
??“他們不是我的手下!我是總部指揮,他們是王府護衛,這個事不歸我們部門管!”朝著馮雲院大喊了幾句後,白子青轉過頭來看著那赫,“剛才你說到哪兒了?”
??“啊!別過來!”看著幾個護衛已經開始動手脫他的鞋,馮雲院哭著尖叫著,“說!我說!我說還不成嗎?”
??一聽這話,白子青抿嘴一笑,忙著跑了過來:“馮伯伯,你受委屈了,侄女兒這就來救你。”
??來到馮雲院身邊,白子青先把掛在他腳上的鞋替他穿上,而後站起身來,一隻手按在馮雲院的腦袋一側,一副壁咚的姿勢盯著他的雙眼。
??“說吧親,標記地點是多少?你要是敢說謊,我就把你受刑的視頻直播到網上。”
??“說是可以,但是你們就算是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得到。”盯著白子青右邊的獨眼,馮雲院氣喘籲籲地說道,“所謂錫莊總帳,最開始雖然設在錫莊市,但此後每半月便會移動一次位置,在發現連富肚子裏有發信裝置後,我懷疑丹淵和朱季爻也帶著類似的裝置,所以已經讓夏元零移帳了。”
??“所以說……”
??“所以說,現在丹淵那小子在哪裏,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這樣啊……”聽了這話,白子青點了點頭,隨即朝連富揮了揮手,“小連子,把手機拿過來,你有那個什麽視頻APP之類的麽?”
??“停停停,我還沒說完。”扯著嗓子尖叫著,馮雲院又掙紮地說道:“但是,我知道總帳白天的位置,你們先在那裏找找,說不定能發現什麽。”
??“OK,現在就帶我們去找那個地方。”說著,白子青拍了拍馮雲院的肩膀,“但是你可不要忘了,我們對你目前還沒有完全信任,如果想要搗鬼的話,蓄勢待發的小火箭可是隨時瞄準著你的後背哦~”
??“啊……啊……啊嚏!”
??坐在張朋光的棺材上,丹淵哆哆嗦嗦地朝手心嗬著氣。在龐大的1號地牢裏,寒氣無休無止地自屋頂的通風口傾瀉而下。
??“王爺,那是死人的棺材,你坐在上麵不大吉利吧?”在原地做著高抬腿,朱季爻喘著粗氣朝丹淵說道。
??“什麽吉利不吉利的,要是一個小時之內沒人來救咱們,到時候有沒有棺材給咱倆都還不知道呢。”
??看著在一旁蹦蹦跳跳的朱季爻,丹淵不耐煩地朝他擺了擺手:“我說老朱,你會不會遁地咒?或者震來厲也成,不管怎麽樣咱們總不能在這裏等死啊。”
??“倒是都會,隻不過這個地牢,上上下下都用封鎖程序反鎖著,你說的那些個大咒從內部根本鑽不出去啊。”說著,朱季爻轉身來到了一個棺材的前麵,雙手把住棺材蓋用力地推了一下,隻聽“哢嚓”一聲,沉重的棺材便被推了開,一個年輕女性的煞白麵孔露了出來。
??“黃柳,任平王府護衛指揮使司正六品百戶,顯光三年生人,卒於廣仁七年。”讀著棺材蓋上麵的文字,丹淵沉默了一會,眼眶中泛起了一絲紅色。
??“原來你在這裏。”
??“您說什麽?”一邊將黃柳的遺體抬了出來,朱季爻一邊問道。
??蹲下來撫摸著黃柳的頭發,丹淵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記得這個人。小的時候我和鄰居家小胖子打架打不贏,黃姐就在一旁替我支招。有一次我和她抱怨,說為什麽不來幫我一起打,她回答說:‘小男孩其他事情可以要別人幫,單單打架這件事,要親力親為。’”
??說罷,丹淵低下頭來,搖頭哼笑著:“我六歲被父王送到上京給長公主作伴讀,王府裏的人雖多,可我除了爹娘誰也想不起來,但隻有黃柳姐,我還記得清楚……誒等等!你要幹什麽?”
??還沒等丹淵說完,隻見朱季爻已經念起了“焚如、死如、棄如”六字火咒,隨著一聲清脆的摩擦聲,隻見黃柳身上的壽衣衣角已經燃起了火苗。
??“把她燒了,還能暖和一些。”
??“不行不行,你要燒就去燒別人,這個人我有用!”抬起手將火苗撲滅了,丹淵用力推了推朱季爻的大腿。
??“有用?能有什麽用?”看著丹淵燒傷的指尖,朱季爻疑惑地看了他幾眼,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算了,那……這個人如何:蔣奉新,字子固,生前為紀善所正八品講師。”
??“一個讀書人,要體麵的,留他一個全屍吧,刑不上士大夫嘛。”
??“可……他也不算是士大夫,而且已經被腰斬了。”
??說罷,朱季爻搖了搖頭,摩擦著手心又看了看其他的棺材。
??“啊!郭化吉,生前為平王府儀衛正。
??“儀衛司油水少,事情多。生前日子苦,死後就不要為難他了。”
??“劉化宛,生前為第二團副團指揮。”
??“這個武員我知道,出生入死地替我家打地盤,當年在戰場上救過教官他爹的命,還是賞個全屍吧。”
??“海晗,生前為侍女總長。”
??“長得還挺漂亮的,燒了怪可惜的。”
??看到丹淵擦拭起海晗麵前的玻璃窗,馮雲院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我說王爺,你這個不讓燒那個不讓碰的,該不會是想燒我這個大活人吧?”
??“你不是人,是妖。”站起身來拍了拍濕漉漉的手,丹淵哆哆嗦嗦地左右看了看,“老朱,這些都是當年父親處死的平邸舊屬。”
??“是啊。”
??“怎麽都在這兒聚齊兒了?”插著腰四處看了看,丹淵抬起手來放在嘴邊大喊:“你們是不是跑到這裏來說我爹的壞話?”
??“壞話、壞話……”巨大的1號地牢裏,回聲在寒冷的空氣中一遍遍地擴散著。在數十口棺材中,一個個蒼白的麵孔寂寂地藏在其中,有如深秋的潭水般沉靜。
??“命都讓你爹整沒了,還不允許人家抱怨幾句?”說著,朱季爻拉著丹淵的袖子走到了一邊,“王爺,我估計這是馮雲院幹的。”
??“事情肯定是他做的,隻是有點兒不理解。”盯著腳邊黃柳的屍身,丹淵輕輕地蹲了下來,“你說他逃竄就逃竄了,怎麽還要把別人家的屍骸都帶到察省來。這成天用中央空調吹著,得費多少電錢?”
??“而且還很不環保。”
??“咱們妖精死後的遺骨有什麽特殊功能麽?比如說可以變成活死人這樣的?”
??“據我所知和人類沒什麽區別,隻是能保存很長時間而已。”繼續跑到一邊做起了熱身運動,朱季爻抻拉著肱二頭肌淡淡地說,“所以等我有了孩子,我要告訴他們,在我死後要將遺體捐獻給研究機構。”
??“了不起,了不起。”吃力地將黃柳的遺體拉回棺材,丹淵喘著氣說道,“不過按照祖製,我百年之後是要入園寢的。你好好表現,兄弟到時候就不奉陪了。”
??聽了這話,朱季爻一邊熱身,一邊苦笑著搖了搖頭。
??“王爺,要不然你也和我一起練練吧,你最近總在辦公室裏待著,王府裏的健身房我就從沒見你來過。”
??“啊……這個嘛。”將劉知禮的棺材板合了上,丹淵撓著臉頰尷尬地說,“最近不總是加班麽?再說我這身材也還可以,用不著總去。”
??“既然不去,那還辦什麽會員卡?”
??“一時糊塗,總以為辦了卡就一定會去,結果每想到下班後就要去健身,就忍不住在辦公室多待兩個小時。”
??“可我看你的工作量也沒怎麽提高啊,上個月開會的時候您說要上呈一個請減貢額的奏折,可是到現在還沒寫呢。”
??“是,那個什麽,我加班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玩手機。”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那麽勤快!”一邊做著開合跳,朱季爻一邊生氣地說,“快,好不容易被抓起來了,這機會多難得。跟我一起從第一個動作開始做起!”
??看著滿臉紅光的朱季爻,丹淵捂著臉坐在了棺材上,帶著哭腔搖了搖頭。
??“教官,你死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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