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事篇(二)
“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這不是擺明了要造反麽?”
??提著一盞寫著“平王府”的白色燈籠,其中一個侍女在曲橋邊嘀嘀咕咕地對另一個說道。
??“聽說馮長史看見了‘西江二月白’幾個字,臉都嚇綠了,說是總部犯了大忌諱。我怎麽沒看出來有什麽問題……”
??“你傻啊,這都看不出來?”說著,那提燈侍女左右看了看,往前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王爺句子裏‘一日’二字,合在一起是為‘旦’,王爺的字號為“子旦”。所謂‘東天一日紅’,就是說平府諸妖精,隻能王爺說了算。”
??“那西江二月……”
??“‘二月’為朋,總部是在告訴王爺,以自己據守平州的軍功,完全可以和王爺平起平坐。”
??聽了這話,坐在樹林中的丹紅桓為之一愣。
??斑駁的林蔭下,他猛地想起了宴會上馮雲院的表情,一時間不由得心跳加劇,血脈賁張。
??淡淡的薄霧中,隻聽得曲橋邊上那兩個侍女還在聊著。
??“原來是這樣,王爺是天上的月亮,張朋光是江上的月影,天上的月亮管不著地上的事,仔細一想這還真是僭越之語。”
??“那可不是,說起來現如今咱家的這位王爺,從小在筆墨紙硯裏長起來的,老王爺也不讓他經陣仗見風浪,隻想要他做一個仁德君子。現在好了,這臣子們都快造反了。想當年總部陳開德有不臣之心,武王聽說了後,一刀將其人頭砍下,這是何等的魄力。再看看現在這位,嘖嘖……”
??“可不是嘛,我還聽說,張朋光、徐景億,他們在背後管王爺叫……誒?你有沒有聞見什麽怪味?”
??一聽這話,那提燈侍女猛地左右看了看,沉吟了半晌,忽地扯住另一個侍女的袖子,低聲說了些什麽,轉而帶著她急匆匆地離開了。薄霧漸漸散去,在一片蛙鳴蟬叫的湖畔,隻剩下丹紅桓一人坐在樹林裏。
??緊緊攥著袖口,年輕親王那原本白皙的麵容漲著紅色,一雙瞳孔由黑色轉而露出了紅光。
??坐了好一會兒,丹紅桓才扶著地站起了身來,輕輕一踏地麵飛離了樹林,徑直來到了護衛指揮使司的值班室。
??“那赫,值班呐?”自空中落至了地麵,丹紅桓微笑著叩開了值班室的大門。一見丹紅桓,年輕的值班隊長那赫連忙站起身來。
??“王爺,您怎麽還沒睡?”
??“晚上喝多了,心裏燒得慌,出來走走。”走進了值班室,丹紅桓隨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登記表,“沒什麽異常?”
??“沒什麽,就是剛剛聽說有幾位大人今天要在府內留宿,我剛剛加強了廂房和中廂廳作戰會議室的警備人員。”
??“好、好……”拿著登記表隨手翻弄了一會兒,丹紅桓忽地抬起頭來,“中廂廳?加強那裏的警備幹什麽?”
??“聽說張總部要去檔案櫃裏查什麽資料,後來看累了,就直接支起椅子來睡在會議室了。我們也不敢去叫他。”說著,那赫拿起筆來,點了點掛著的王府平麵圖上作戰會議室的位置。
??“他都醉成那個樣子了,怎麽這麽快就醒過酒來了?還要在半夜去查什麽資料。”眯著眼睛吸了口氣,丹紅桓微微的點了點頭。
??“知道了,那赫啊,你跟我去看看張總部。順便拿個毯子,晚上那邊涼,別把他凍出病來。”
??“是!”
??跟著丹紅桓飛出了值班室,那赫拎著毯子在夜空中努力分辨著地麵的位置,直到飛在了辦公區的上方,才提醒丹紅桓飛落在了地麵。
??“誰?”一見有人飛了下來,隻聽幾個巡邏的護衛中有個女人高喊道。
??“黃姐,是我,別喊了!”使勁地揮了揮手,那赫壓低了聲音道。
??直至走到那個叫黃柳的女百戶麵前,那赫將手伸入兜裏,從中拿出了包煙來,一邊遞了一根給黃柳,一邊扭頭瞅了一眼辦公區最外麵的走廊。
??“這不是幾位大人今天都在府裏住麽,我過來看看。”將二人的煙點了上,那赫看了看辦公區外側的落地窗說道。
??“嗯,沒什麽事。”吐了一個煙圈,黃柳夾著煙頭,笑著捋了一把幹練的短發說,“你說這個老張頭,也忒矯情了,大晚上不睡覺非要來辦公區查什麽資料。”
??“嗨~不就是顯擺自己勤於王事麽。”笑著搖了搖頭,二人吐了口煙,不約而同地說了句:“德行!”而後紛紛大笑了起來。
??“誒,黃姐,你先忙,我進去看看。”說著,那赫將整包煙鬥塞進了黃柳的手裏道,“給兄弟們分分,大晚上的當差都不容易。”
??“得,跟你我就不客氣了啊。”笑著收起煙盒,黃柳朝那赫身前湊近了幾步,壓低了聲音說道:“那赫,將來發財,可別忘了姐姐。”
??“那一定!哈哈,那一定。”笑著推了一下黃柳,那赫朝他身後的幾個護衛打了聲招呼,隨即走進了辦公區的大門,跟在他的身後,丹紅桓飄飄悠悠地也進了門來。
??沿著落地窗,二人自走廊轉過偵察室、後勤辦公室上了二層,而後穿過文件庫,隻見在文件庫的正前方,作戰會議室的大門虛掩著,一道昏暗的燈光自屋裏照出。
??輕輕地推開會議室的大門,丹紅桓往裏探了探頭,隻見燈光之下,張朋光正伏案睡在圓桌上,一旁的椅子被擺得七零八落。在他的胳膊旁,一打文件就擺在瓷茶缸的旁邊。
??走到了張朋光的身邊,丹紅桓抬手拿起了文件,那是一份複印件,看起來應該是寫給誰的親筆信。丹紅桓見了,顫抖著深吸了口氣,隨即借著昏暗的燈光,仔細地辨識著紙上蒼勁有力的鋼筆字:
??“弟朋光台鑒:
??自元年秋,陽虛之症由甚,即以辛涼羹藥輔之,殊不見愈,由是者三年矣。
??近有食欲漸進,或有暢感,料大限即至。思弟自從兄以來,膚功甚偉,巍有聲威。即吾薨後,但有諸事未定者,煩以為是。
??一者,沈北諸匪,反複詭譎,禍亂已久,即須遣將官以討。
??二者,南章偽朝,近來屢屢闌犯,其勢迫蹙。吾竊以為本朝正為諸邸不和之季,宗室鬩牆之秋,如可使之與好,互稱北南,未為失策。”
??拿著書信細細地看著,丹紅桓的手禁不住地顫抖著,將文件放在燈下,他咽了口唾液,繼續讀了下去。
??“三者,吾兒紅桓,性多孱弱。雖為嫡子,多有不堪大任之象,且多猜忌反複之心。今平府江山,諸精世界,是吾並諸兄弟將官十年征繕而得,故必不忍加於小子之手,徒生沴戾。今權使襲之,弟並景億等,可為察鑒。如肖,則或可輔之;如彼有殺伐專斷之意,可廢之以迎南邸安王幼嗣入統,爾後或加寵秩,或以閑曹,萬般諸事,悉任弟等善裁。”
??喘著粗氣看完了信上的內容,丹紅桓的隻覺得心下一陣絞痛,捂著胸口便蹲在了地上。
??“王爺!”壓低了嗓音小跑了過來,那赫撫摸著丹紅桓的後背看著他,“怎麽了?要不要我去喊人。”
??“你……你看看……”說著,丹紅桓將手中的信塞到了那赫的手中,待那赫仔細看完了信上的內容,一時之間汗如雨下。
??“王爺,這老王爺……怎麽會寫這樣的東西?假的!一定是假的,咱們趕快把他毀了吧。”
??“上麵鈐著王印,且筆跡確如父親生前一般。即便是假的,他也可以此為借口興風作浪。而且這是副本,誰知道原件被他藏在什麽地方。”說著,丹紅桓站起了身來,死死地盯著眼前酣睡著的張朋光。昏暗的燈光下,隻見他氣息如絲,雙目緊閉,昏昏沉沉如同死了一般。見此,丹紅桓一咬牙轉過身來,附著那赫的耳邊嘀咕了兩句,隨後直起身子,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赫,你還年輕,如果有膽量就跟著我幹,將來我丹家世世代代不會虧待你。不敢,就回值班室,權當這事沒發生過。”
??“王爺,事已至此,我現在就是想走也來不及了,我……我幹!”稍稍地猶豫了一下後,那赫咽了口口水說道。昏暗的燈光下,他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放著尖銳寒光。
??聽了這話,丹紅桓欣慰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後,他伸出手指來抵在張朋光的鼻子邊上,輕輕念了句“引兌”,隻見一抹藍光閃過,張朋光的嘴便緩緩地張了開,一道涎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張總部,醒醒,快醒醒。”推了推張朋光的肩膀,那赫緊張地盯著他的臉龐,隻見張朋光張著嘴,流著口水,完全沒有蘇醒的意思。
??見此,丹紅桓朝那赫使了個眼色,二人一頭一腳架著張朋光的身體將其平躺著放在了地上。隨後,那赫從塑料袋裏掏出了帶過來的毛毯子,用一旁的暖水壺澆了溫水在上麵,冷靜地遞給了丹紅桓。
??拿著濕漉漉的毯子,丹紅桓緊閉著眼睛平複了一下“咚咚”直跳的心髒,抬眼一看,見身邊的那赫已經按住了張朋光的腿腳,便索性橫下心來,咬緊了牙關,伸手將濕毛巾死死地按在了張朋光的臉上。
??燈光裏,瓷茶缸上的熱氣漸漸淡了下來,在會議室的最上方,“丹天永祚”的匾巍峨地隱藏在燈光昏暗的盡頭。過了大概十來分鍾,隻見那張朋光完全沒有掙脫的意思,滿心疑惑的丹紅桓直著身子眯著眼睛,一邊小心翼翼地將濕毯子從他頭上拿開,一邊將臉往後湊了湊。恐懼而興奮的模樣,好似一個看恐怖電影的觀眾。
??張朋光顯然已經死了。
??在他濕漉漉的臉龐上,原本梳理得整齊的連鬢胡亂糟糟地塌在下顎,一對眼窩泛著紫色的病態色澤,將他煞白的臉映襯的格外驚悚。
??用手探了探張朋光的鼻息,丹紅桓吞了口口水,扭頭對那赫說道:“沒氣了。”
??“王爺,要不然,我們扶著他趴在桌子上。明早被人發現了,便可以說他醉酒酣睡,氣悶於胸而死。”擦了擦頭頂上的汗,那赫喘著粗氣對丹紅桓說。
??“那赫,你知道我丹家身上體味特殊,尤其是遇到險情,身上會止不住地散發氣味。雖然我在進來的時候已經隱藏了氣息,但就剛剛十幾分鍾,身上所散的氣味估計外麵的人已經嗅到了。”說著,丹紅桓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說,“再者,這個張朋光,平日欺我太甚,今日我親正典刑,這個下場正好可以昭示眾將。”
??插著腰看著蹲在地上的那赫,丹紅桓的臉上泛著興奮的紅潤,在他血紅的瞳孔中,一絲詭異的笑意浮現了出來。在會議室的正上方,“丹天永祚”四個大字帶著強烈的壓迫感,直將那赫的胸腔逼得幾乎喘不上氣起來。
??“不必遮遮掩掩的,鏟除張朋光一事,就是本王親手所為。日後再有人敢以下淩上,便是這個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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