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每日一千(5)
江南冬日的夜晚,寒冷淒清。住院部的燈已經熄滅,走廊裏微弱的燈光將兩個直挺挺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一個高大魁岸一個清峻峭奇。關其雨靜靜躺著,思緒隨寒風在空中漫天飛揚,第一次發現,南都潤濕的空氣也有幾分燥熱,熱得人心煩意亂、熱得讓人拿不定主意。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朱陶我沒怪你的狗咬小寶,李侯我理解你忙於工作,可我現在隻想一個人,自由自在,再穿山越嶺,再遠涉高原。
??看,那是母親!她從平行宇宙中來,和我們一樣的人類社會,然而正處在人工智能的混亂中:機器人因有了高等智慧,集結起來要戰勝人類翻身作主;而人類四分五裂,貧富不均、民族矛盾、東西方仇視,各種問題鬧得各自為政,在機器人麵前毫無抵抗能力、一步步被逐離被流放。她們出發了十二個小分隊,想要找到對付機器人的方法,研究核武器的、提高人類智能的、學習談判技巧的…她們這一隊是想尋找強有力的宗教,以宗教教義感化影響機器人。兵分兩路一個去中國西北一個去了梵蒂岡,想著把她們世界中沒有的宗教信仰帶回去。她學到寧瑪派的密法、得到班禪大師的指點匆匆趕到南都,在老山獲得超效學習的算法,想好了和宗教一起作為製勝的法門、製造或改造一批有信仰的機器人、對抗已有的機器聯盟。
??“乖囡囡,你真是聰明,你猜出了我跋山涉水的原因,但是你恐怕想不到我的結局。”母親的笑容遠遠地浮現,和全家福照片中的一樣,溫柔聰慧。“前十一個小分隊先後失敗,而我們這一隊回去發現,宗教也好、算法也好,都擋不住高智能機器。”
??“那,那媽媽你怎麽樣?”關其雨一陣焦急:“你們的世界被機器人占領了嗎?”要是核武器沒有,談判沒用,宗教沒用,算法也沒用,所有所有的都沒用,那人類社會怎麽麵對機器人的威脅、怎麽生存?
??“媽媽沒事啊,我們的世界現在很好。乖囡囡,來,讓媽媽告訴你真正的法門,那是我在你們那裏學到的,原諒媽媽,為了這不得不匆匆趕回,丟下了兩歲的你。其實啊,你做的比媽媽好。”她的聲音永遠溫柔而充滿智慧、讓我安心讓我溫暖。那是母親啊,她生我養我,在我蹣跚學步的時候蹲下身含笑接引,可不得不匆匆離去、為了她世界中的人類。我兩歲的時候,1986年,發生了什麽?她學到了什麽?
??“想起來是那麽遙遠
??彷佛都已是從前
??那不曾破滅的夢幻
??依然蘊藏在心間…”
??好熟悉的旋律,我一定聽過,我常常聽見。關其雨皺了皺眉仔細回想。
??“輕輕地捧著你的臉
??為你把眼淚擦幹
??這顆心永遠屬於你
??告訴我不再孤單…”
??《讓世界充滿愛》!當然熟悉,風行很多年的歌曲啊,六潮電器城裏現在還經常播放。爸爸總哼著,後來小寶也會,老少皆宜的歌曲啊。1986年,世界和平年!關其雨終於想起來。
??“我們同歡樂,我們同忍受
??我們懷著同樣的期待
??我們共風雨,我們共追求
??我們珍存同一樣的愛…”
??趕走人類占據了大量地盤的機器人,很快因分配、因派別、因主張不同等等鬧起了內訌,相互武力的不斷升級很快變成了更大的衝突,再演變成戰爭。大大小小的各種機器人團夥鬥得你死我活,因彼此的超強戰鬥力將世界毀得麵目全非。杜莉聽到這些消息時正是1986世界和平年,倡導和平與合作,保障人類的未來。
??“我知道了!”關其雨結結巴巴地問:“就四個字,對不對?”
??“乖囡囡真聰明,沒錯,人與人也好、人與機也好,不管各自的信仰和意識如何,最關鍵的就四個字:協調合作。為什麽呢?你聽這首歌名《讓世界充滿愛》,你看過我們天安門廣場上的‘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你見上師們一句句‘利益眾生’,你看老百姓都會說俗話‘我為人人、人人為我’…這些意識思維都是物質、以量子的狀態散布在思維空間,隻要加大它們的相互作用即俗稱的協調合作,就形成了希格斯場,遍布全宇宙;當然壞想法惡念頭也是物質、但是那些絕不會合作絕不會作用。希格斯場能量不斷積聚到一定程度,就能進一步再推動粒子間更多作用影響,那就是我們現在的世界:和諧共存。”
??希格斯場?關其雨依稀想起物理課上學過、純粹理論上的量子場。母親的世界裏,是已經證實了其存在麽?並且已經能加強拓廣相互的作用?不奇怪啊,她能夠穿梭在兩個世界,科技一定更發達吧?
??母親的聲音漸漸淡去,周圍各種奇形怪狀的人?外星人?機器人?關其雨象走在科幻電影中,身邊來來去去的有的醜陋之極有的豔麗無疇,六臂李白在這裏會是相貌最樸實無奇的吧?這些“人”有的笑得和藹可親、有的低頭愁眉苦臉、有的幹脆麵無表情,相互間卻都禮貌謙讓、默契協調。母親在這裏,是照片裏的模樣嗎?是那小鹿般溫順聰慧的雙眸嗎?也並不重要。大千世界本就各式各樣形形色色,何必、又怎能強求所有“人”一模一樣?
??“希望會有那麽一天,共有一個美麗的家園…”聽著耳邊熟悉的旋律,關其雨衝著滿街各式各樣的“人”,笑了。
??“病人在做夢,好事情啊,隨時可能醒。醒了請你們按鈴,值班醫生立刻過來看。”護士拔下針頭,將白膠布貼平服,踮腳取下輸液瓶輕快地轉身離去。兩個身影湊到病床前,看見關其雨的長睫象黑蝴蝶煽動翅膀一樣劇烈地抖動,雙唇不知何時張開了一條縫、象要說話似地微微翕張,兩邊嘴角上揚、笑得愜意甜美。
??她在做夢,而且在笑,隨時都可能醒過來。朱陶緊張地攥緊了雙拳。李侯瞥了一眼閃爍的手機屏幕,還是“葉端直來電”,這已經是她今晚第七次打過來,接,還是不接?手機固執地閃爍,仿佛葉端直剛毅執拗的麵容。李侯狠狠心,手指按了下去,不,她隨時都可能醒過來,我不接電話,看她夢中笑得甜美,夢見什麽了呢?記得她說過她總做夢,小女孩在雪山裏一直走一直走,後來怎麽樣了?女孩長大了麽?她象一個精靈,愛做夢、愛胡思亂想、愛無拘無束天馬行空;當初愛上她,豈非就是因為她的靈慧不羈?
??然而卻連傾聽她說夢都沒做到。李侯在深深懊惱和歉疚中,又一次按斷了“葉端直來電”。
??朱陶一路飛車,趕到會場已經晚了幾分鍾,赧顏躡足,悄悄地自後門蹩進,在第一個碰到的空位趕緊坐下,四顧無人在意,長長籲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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