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細話初心(3)

  各種成語如流水般滾滾而出，奧威爾“噗”一聲噴了滿桌雨花茶。沒等他抱歉，李太白的幾條機械臂又已經起起落落地擦抹幹淨、收走舊茶杯、換上一杯新茶、還遞了塊雪白柔軟的手絹在他手中，口中不忘安慰“沒事沒事”，驚得奧威爾說不出話來捏著手絹也忘了擦嘴。巴斯奇搖搖頭歎道：“李、太、白！”


  ??不用說，瀚迅與昇實的這個方案太強，明顯是用現成的“李白18”換芯片升級統統變成“李太白”，瀚迅生產立刻能夠運轉，昇實立刻有貨上櫃、而且很顯然銷路一定好過”美國超人”，便宜啊！好用啊！也就是說兩個公司撇開美國人攜手走出困境，不過這中間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金額。巴斯奇與奧威爾對望一眼，決定試一試。


  ??“我記得，‘李白18’的零售價格是7999美元？‘李太白’為打開市場，定價還要調低吧？中國定在四萬元？五萬元？二十萬台的銷售額瀚迅昇實兩家分，也就三四十億元進賬？”巴斯奇聳聳肩：“昇實的資金缺口兩百多億肯定混不過去，瀚迅也好不到哪兒去吧？中國有個成語叫‘杯水車薪’？”


  ??“巴斯奇先生真是做足了功課，知己知彼啊！”隨著響亮的話語聲，門口出現了一幫人、都是熟悉麵孔，馮副總裁、徐總錢經理等等昇實的員工。中間簇擁著一輛輪椅，一個魁梧的老人坐在椅上仍然比普通人高出一截。


  ??朱中道！幾個美國人都是一驚。


  ??輪椅主動駛到葉端直麵前，老人伸出手說：“葉總！好久不見！”葉端直笑了笑，一大一小的兩隻手握在一起，久久沒有分開。二十多年的恩怨啊，在這一笑一握一聲問候中隨風逝去。


  ??“馮總您怎麽了？”身後員工輕聲問馮副總裁，馮副總裁擦著眼睛低聲說“麽得斯麽得斯，迷了眼、迷了眼。”


  ??朱中道又怎麽樣？沒錢神仙也不管用！奧威爾含笑起身迎接：“朱先生，聽說您生病，這就好了？”昇實訂購“美國超人”的時候兩人打過交道，對對方的狡猾老道都是印象深刻。其他幾位美國人卻是初見，“很高興見到”“南都很美”“紐約去過沒有”等等一番寒暄落座，朱中道靜靜環顧一周，神色凝重，屋中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聽小兒說，巴斯奇先生是中國通，對南都的曆史很了解。”朱中道大病初愈，麵色仍然蠟黃，大概習慣了高聲說話、很費力氣，講兩句就有些氣喘：“九月底談判那天，特意把我朱家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拿出來講，勸小兒投降？”


  ??“不敢不敢。”巴斯奇第一次見到著名的“新街口大富翁”、多少有些好奇。朱中道和傳說中一樣威勢十足強硬霸道，與旁邊挺直險峭寧折不彎的葉端直真是一時瑜亮。不過商場如戰場，身材高大有什麽用？匹夫之勇有什麽用？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呢，還不是自刎烏江？商戰中說到底要憑實力，昇實負債累累瀚迅危機重重，人再狠也是假的。


  ??巴斯奇笑了笑，根根銀絲閃著狡黠：“我從小喜歡東方文化，對南都悠久的曆史談不上多了解但是很佩服很羨慕，這兩天在古城中參觀學習，明城牆啊、台城啊、紫金山玄武湖都很美。不過我一身銅臭的商人、最關心的當然是新街口，繁華熱鬧得象第五大道夢之街！不過一百年來第五大道保持著榮耀象征著成功，新街口呢？九十年的曆史傷痕累累！曾經摩肩接踵賓客盈門的三民商場、短短十幾年就破產關門；顯赫一時的令祖被債主逼得跳樓自盡！七十年一循環，朱先生您現在的債務比令祖還要嚴重多少倍吧？兩百個億，您能拖多久呢？每天的利息就夠您愁的！所以放棄‘美國超人’這麽近在眼前的二三十億美金，您確定嗎？我希望啊，六潮電器城上不要再出現七十多年前的一幕！”


  ??“你這美國鬼子！”馮國慶第一個跳起來喝罵，沒見過這麽當麵咒人跳樓的！

  ??朱中道手臂微抬止住了手下的抗議，笑了笑，笑得很平靜、笑得很大度、笑得很自信，笑得昇實瀚迅的員工都綻放了深深淺淺的笑容，若有深意、帶著嘲諷。巴斯奇突然覺到了一絲畏懼，從這個輪椅進門到現在，第一次。


  ??“巴斯奇先生講的都是對的，包括新街口的滄桑、包括我祖上的挫敗、包括昇實現在的困境。不過，你忘了一點，”朱中道賣了個關子，再次目光炯炯地環視屋中，葉端直同樣笑得莫測高深，美國人滿腹狐疑地等他開口。


  ??“哪一點呢？忘了現在與七十年前的不同！中國那個年代的悲劇，我聽我父親講過不止一次。”朱中道歎一口氣，沉緩的語氣將眾人帶到了解放前。


  ??一室寂靜，反映這段金圓券往事的書籍電影不少，並非天方夜譚，而是實實在在的史實。可以想象，手上的一塊錢最早值0．25美元、三個月左右貶到0．05美元、之後一瀉千裏一文不值，麵額一百萬元五百萬元的大鈔從現身到頻繁、一石米後來要四億多塊！畢生的財富被劫掠一空，生活陷入絕境！最苦的就是城市老百姓，朱中道不過是其中典型的一個。


  ??“七十年了。”朱中道緩緩說著，目光中難掩悲傷：“祖父的淒慘下場是那個時代的悲劇，被金圓券害得家破人亡的何止千家萬家？全城民不聊生，新街口空空蕩蕩，除了四大家族的產業、商鋪有幾個活下來的？所以我父親從小督促我好好上學、我考上大學的時候特意擺酒席慶祝、畢業進了機關老人家樂得喝了好幾杯、以為我從此一世安穩、‘吃公家飯’了！可也許是朱家的遺傳因子、也許是祖宗的血脈相承，我就偏喜歡做生意，偏下了海！他老人家臨終時握著我的手不鬆，撐著一口氣不閉眼，我知道，他是不放心啊！我那時候就跟他說，爸你安心走，我生意好著呢！”


  ??“那是哪一年？”巴斯奇好奇地問。奧威爾衝他連使眼色，這些不相幹的曆史不要聊了吧？正題！“美國超人”怎麽辦？保羅則麵無表情，一直呆呆地看著“李太白”，不知道在想什麽。


  ??“九五年。”葉端直插口回答：“朱總那時已經拿下了三民商場，改名為六潮電器城，引進了全國所有大牌電器、還有東芝東洋索尼三洋好多日本品牌。”


  ??“就你記得清楚！”朱中道佯作嗔怪，瞪了她一眼。


  ??“天天去學習、”葉端直爽朗地笑說：“或者講去刺探情報。”朱中道哈哈大笑。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此時回想曆曆在目、當年的齷齪仇怨卻都變得雲淡風輕，反而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自心底生出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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