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落地成香(3)
“我知道我知道!朱陶叔叔說過,是在他家客廳裏…”難得見到母親惱怒,小寶慌了神,口中連連解釋,不想腳下一滑,“噗通”跌進了溪中,水花四濺!關其雨驚得大叫“小寶!”不管不顧地趟進水中,可是小溪看著不深,其實水位過了腰、而且水流頗急,小寶人小力弱,已伏在水底沒了聲音。關其雨奮力邁步走向兒子,但還有好幾米遠!“小寶!小寶!”關其雨就要哭出來。
??又是“噗通”一聲,一個身影一躍入水,三扒兩劃就到了小寶身邊,雙手環抱奮力舉起,轉身幾大步走回岸上,將頑童伏在山石上,猛力在背上壓了幾壓,小寶“哇”地吐出一大口水。
??“沒事。安全了。”救人的說。
??“沈,沈不豫?”關其雨望著從天而降的救星,結結巴巴地問。這個從無好感的學生怎麽會突然出現在老山?而且是這麽荒僻的山穀中?望過去,濕淋淋的牛仔褲上又是泥又是土,灰色風帽衫髒得基本變成黑色,一雙高幫皮靴象是剛下過農田,而亂糟糟的長發和胡子則象是深山的野人。野人?關其雨想了想,還是上學期在學校裏見過,對了,好象聽說家裏出了事、這學期請假沒來。看這樣子,是真出了事?
??沈不豫扶著小寶,另一隻手隨意撣了撣身上的水,尷尬地笑笑又叫了聲“關老師”,在她驚異的目光中低了頭,皮靴在地上無意識地蹭來蹭去,最後說:“關老師,他這一身都濕了,趕緊換個衣服吧?”
??關其雨鬆了口氣,不擅噓寒問暖的性格最怕絮絮叨叨表達慰問關心,何況三個人都濕淋淋的?還好雙肩包裏有幾件衣服,先把小寶擦幹換好,自己也躲到樹林後簡單抹拭,再看向沈不豫,他聳聳肩:“今兒太陽好,我照照就幹了。”關其雨點點頭,不再多問。
??然而小寶的腿上劃了道極深的口子,一直在流血,頑童驚魂未定尚不知道疼痛,看著母親拿手絹包紮隻是一個勁咧嘴吸氣。沈不豫插口說口子太深要去縫針,見關其雨皺眉思索忙出主意:“這邊有條小路直通山下開發區,沒多遠就是紫光集團,那裏麵有醫務室。不對外開放?講是講隻對員工服務,不過小寶這麽小、好好商量會幫忙的吧?而且,而且…”
??沈不豫吞吞吐吐、顯然有難言之隱,關其雨實在不想追問,對這種個人隱私八卦也從無興趣,可是事關小寶的治療,隻好問:“而且什麽?”
??“而且我這幾個月在那邊打工,有臨時職工證。”沈不豫說著取出一個卡片亮了亮。關其雨狐疑更深,好好的學不上,幾個月不見人影,跑到紫光打工?聽陸居說他來自富裕家庭,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與出身分不開,能這麽冒冒失失地跟他走麽?
??沈不豫見關其雨還是遲疑,小寶歪在母親懷中蔫蔫的,腿上新紮的手絹已經染紅,終於咬了咬牙下決心說:“好了關老師,我老實說!我不去學校是因為,因為,因為我父母都是晨森公司的高管,一個董事一個經理!”
??“晨森?”關其雨張大了口。不是似曾相識、而是沒齒難忘的名字。
??“對,就是那個晨森!那個造假疫苗、那個害了全國百姓的晨森!他們是儈子手!他們為虎作倀!是那些帶血的錢養大我,我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是受害者的鮮血、屍體、冤魂!”沈不豫踢著地上的石塊青草,痛苦地大喊大叫。也許這番話在心中憋屈已久,也許這個苦痛折磨得他無法承受,也許長久的自虐生活讓他即將崩潰,終於碰到了一位可以傾訴的親人,所有的痛苦瞬時找到出口,象開了閘的洪水奔騰宣泄。
??“為什麽他們昧著良心賺錢、毫不在意別人的死活?為什麽有這樣冷酷可怕的貪欲、為什麽偏偏是我的父母?為什麽我這麽多年懵然不知、還沾沾自喜自高自大?”
??關其雨默然不語,想起在聽到疫苗造假時的慌亂、恐懼、和難以置信;想起人民醫院門口的人山人海、想起醫護人員竭盡全力彌補挽救的聲嘶力竭日夜奮戰。其實到現在也搞不清小寶到底是否得了狂犬病、到底是否痊愈,而全中國有多少類似小寶的受害者、類似自己這樣備受煎熬的父母親人?人生唯苦,苦的根源是欲望,名利權情、無一不苦;更何況晨森這樣貪財到不顧用戶死活、不顧人命關天隻要賺錢的肮髒欲望?難怪沈不豫羞愧難當。天上的雲朵緩緩流散,似乎也不忍聽聞這悲傷的控訴。
??“我恨他們!我不要見他們!他們托律師找我,托姑媽勸我,托舅舅安慰我,告訴我我的名下有存款、卡裏有多少多少,但是我不要!我怎麽能用那個錢?那都是帶血的錢!”沈不豫傾訴著:“所以我休學,躲開老師同學,我沒臉見人!這些天我躲在開發區,幾個公司幹幹零工,我不要他們找到我!”
??“你做什麽零工?”關其雨有些好奇。
??“一開始沒經驗碰到什麽做什麽,搬磚頭、打掃衛生、送外賣都做過。後來發現開發區裏有外包活兒,不少中型公司把做不了的零碎活計交給附近高校師生的小公司小工作室,做軟件的、畫圖的、翻譯的…很多種。”
??“外包?那質量能有保證嗎?”
??“其實更保險呢!因為做不好拿不到錢拿不到後麵活計,大家都加倍仔細認真。包括我在內,比以前上課刻苦多了!”沈不豫撓了撓頭:“比起搬磚送外賣、還是這些腦力活兒更適合些。時間長了人頭熟了,人介紹我到紫光打工,穩定而且有宿舍,雖然是那種幾十人一屋的大通鋪、比露宿強。所以您相信我,我,我這個證件是真的!”
??關其雨點點頭,俯身背上小寶,隨沈不豫往小路走。果然是條下山的路,兩邊都是山崖,狹窄得容不得兩人並肩,象黃山中的“一線天”。小寶歪在母親背上漸漸恢複了神智,說了句“媽媽,好疼!”關其雨柔聲安慰“馬上就到醫務室了”“醫生看了就會治好的”“乖,忍一忍”“一條小口子,沒事哦。”沈不豫聽著,滿臉難以置信、嘴巴張得大大的,顯然沒想到孤傲冷淡的關老師有如此溫柔到低聲下氣的一麵,再想到自己的父母,不僅歎了口氣。
??關其雨側身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遲疑地說:“我帶兒子住在山下老街上,是我父母的老房子,有間空屋。你要不要搬過來?大通鋪你很多活兒幹不了吧?”見沈不豫猶豫又笑著說:“不行你就付房租,每星期一百塊怎麽樣?還是不願意?那每星期一百五?”關其雨不愛管閑事,可是沈不豫今年大四、正是人生的關鍵時期,不管後麵是繼續求學還是走進社會工作,都不能一直不見人啊,先勸出山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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