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豐厚土壤(5)
奇怪的是嬰兒雙臂舞起來，左手不用人吩咐就牢牢地攥住了花莖，右手“吧嗒”一聲蓋在了李媛臉上，自己樂得咯咯笑了兩聲。侯華目瞪口呆，剛生下來的孩子！又是動又是笑！那是什麽玩具？藍色的蓮花？想起來，好象毗盧寺牆上的壁畫裏有！
??“觸發器！”關其雨的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影，男子胡子拉碴依舊工整方正，白襯衣皺皺巴巴地反顯挺拔，紫霞湖般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藍色烏巴拉花，輕聲但堅決地說：“量子觸發器！”藍襯衣女子同樣震驚：“怎麽可能？哪兒來的？”
??關其雨全身一震，心底一半在奇怪為什麽看到了久別的丈夫和假想情敵雙雙出現還這麽鎮定，一半卻恍然大悟：對啊，這是量子觸發器！原來母與子就是同一組量子，母子血脈就是量子糾纏，所以才能穿過生死、才能超越時空、才能感應互動、才能相救相依。
??就象此刻，雖然沒有打電話沒有發視頻，隻要手搭在烏巴拉花上，清晰地可以看見小寶正在陸居的豪宅裏開心玩耍，和小薇一起在軌道小火車旁嗚嗚叫著奔跑，滿地散落的玩具和零食，陸居縱容的聲音在喊“沒事盡管玩，回頭讓‘美國超人’收拾！”兩個孩子鬧得更放肆，在雪白柔軟的地毯上打滾，哈哈哈的笑聲震蕩到天花板上。
??“媽，哥，”李媛睜開了眼，含糊不清地問：“這是我的，兒子？”
??侯華“哇”地一聲哭出來，長時間的焦灼擔憂憤懣隨著淚水洶湧奔流。關其雨拍了拍婆婆，把嬰兒的手臂塞回包裹中裹好，然後小心地收起烏巴拉花的小球，酸楚地想：他的目光一直就在花上，他妹妹從昏迷中驚醒、他母親慌亂地痛哭、他妻子在病房行為乖張、他兒子不見蹤影，他全都不聞不問，雙眼隻盯著烏巴拉花隻盯著量子觸發器。甚至身旁的戰友葉端直在寒暄在慰問，他也恍如不見。
??我怎麽會嫁了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機器人、這樣一個沒有感情沒有心肝的機器人呢？
??“夫人！你怎麽樣？你沒事吧？你受苦了！你真了不起！你是我卓家的功臣！第一大功臣！”一個中年男人胡亂嚷嚷著，衝進了病房。
??李媛激動地抬起手臂：“快看！我們的兒子！”侯華哭得鼻青臉腫地抱怨：“卓遠你好意思！到這會兒才來！”李侯身後的葉端直也頷首致意：“卓老師來了？”隻有李侯動也不動，傻了似地一直盯著關其雨收拾烏巴拉花、看著她將小球塞進包裏，才悵然若失地轉了下眼珠、雙眸有了焦點。關其雨歎口氣，說：“卓妹夫，李侯爺，二位大駕光臨呐！”
??卓遠聽出話中的譏刺意味卻毫不在意、又或者根本沒聽見，捧著嬰兒的粗布包裹隻嗚嗚咽咽。侯華提醒他打電話報喜、李媛讓他記得回去準備家裏的嬰兒床尿不濕等用品、李侯也終於想起來講了句“恭喜”、葉端直則說有熟悉的月嫂可以介紹…好容易卓遠能開口，解釋這幾天送學生回拉薩，汽修專業嘛，受歡迎！搶著要！留南都的也不少，奔馳寶馬都不難進！不過藏區的孩子麽，回去建設拉薩更好吧。對對對，去留自願，無論南都還是拉薩都是孩子們成長的豐厚土壤，一定能茁壯成材，對對對，我們當老師的自然是盡全力幫助。是是是，這次是我不好，沒想到媛媛提前了…
??關其雨聽著滿屋的歡聲笑語，忽然想起四年前小寶出生是在這裏，而父親說三十四年前因為難產、母親也是大老遠地過江來的人民醫院。母親的世界，那個平行宇宙裏，可也一樣有這樣的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的人生七苦？不然以她能穿行宇宙的高科技，何必要跑去藏區、要去研究佛教？那登和更洛總說她乘願為眾生而來，那跑到南都是為什麽呢？他們說的豐厚土壤，會有關係嗎？
??待一切騷亂終於平息天色又已見晚，李媛在單人病房中安頓下來沉沉睡去，嬰兒吃飽了奶被護士抱去嬰兒房集中看護，卓遠舍不得兒子樂顛顛地跟著護士跑去繼續發癡——雖然被告知家屬隻能站在窗外隔著玻璃看、那也好嘛——侯華急著回去梳洗更衣睡覺，關其雨也跟著告辭想一起回家，李侯卻突然開口：“小雨你等一下。媽你先回去。”
??關其雨怔了怔在走廊中駐足，見婆婆歎口氣匆匆去了，寬大的褐色僧袍消失在厚厚的門簾後，回過身望向丈夫，曾經無比親密愛戀、這半年來日漸生疏、此刻形同陌路的丈夫。葉端直站在遠處打電話，利落的藍襯衣刺得關其雨眯了眯眼睛。
??李侯躊躇著，似乎不知如何開口，即使是機器人、也知道講話做事的忌諱吧？不能上來就伸手“我要烏巴拉花”，倒不是體貼對方的感受、而是知道結果會碰釘子，所以“李白18”的設計中放了一串應景問候語在“我要”之前，至於如何應景，就要看機器人當時的搜索功能。關其雨很奇怪自己這時候還想著機器人、一邊略帶好笑地看著麵前的男人，那個自己明明深深愛慕眷戀的男人。
??“你，都好嗎？”
??“嗯。”還不錯，用的標準問句。帶一點感情恰到好處。
??“對不起，我這一陣實在太忙了。”
??“沒關係。”也不賴，表達歉意讓對方平息怒火。
??“我，呃，我一定要把芯片研製出來。別的，都隻好放一放。”
??“我知道。”擺困難講道理，小侯爺越來越厲害了嘛！關其雨又眯了眯眼睛。
??“你知道我想的是量子芯片，卡在一個點上，量子糾纏是其中的關鍵。”李侯緩緩籌措著詞語：“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母子是一對量子，血脈是量子糾纏。所以觸發器能夠引發母子間能量互動。”沒想到關其雨幹脆利落地回答：“愛情不是。包括你和我。”
??李侯楞了楞，象是久遠的回憶在瞬間蘇醒，那一年她隻盈盈二十，寬大的T恤隨著一走動一轉身靈巧婀娜，黑白分明的雙眸笑意盎然，即使連熬幾天幾夜、即使疲憊得站著衝盹、即使沮喪得亂抓頭發，也永遠透著俏皮可喜，是那種江南女子獨有的靈秀，就象南都的青山綠水一樣靈氣氤氳。可怎麽，都變成了枯木朽枝？是額頭眼角的皺紋？是空空蕩蕩的平板瘦削？還是緊閉雙唇的沉默無語、眼底揮之不去的無奈隱忍？李侯悚然一驚、歉疚瞬間溢滿了胸膛：她是生死相許的愛人、是終身相伴的妻子、是養老攜幼的孩子母親！她生生被我累到這個地步！
??然而眼角瞥見不遠處的藍襯衣，淩厲狠辣的話語聲清晰地傳過來：“不行！今年必須裁掉百分之十！我不管什麽王主席張主席！公司的困境你不知道嗎？這不僅是資金問題，資金我去跑去要、各種最優政策可以用到極限；但公司的經營誰也替代不了！產能過剩庫存嚴重，是我們自己要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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