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終極三問(1)
那天小寶昏過去,幾個人連忙將他送到了夏河縣人民醫院,是個正規醫院,和浦口醫院差不多大小,內外科室都有。急診醫生當即先掛抗生素降體溫,然而小寶冷得發抖還是紅潮不退,醫生問起過往病史,了解到估計是潛伏期的狂犬病發作之後剁腳帶埋怨帶同情:“不早說!沒用!治不了!轉蘭州也治不了!北京都治不了!”
??關其雨心急如焚,好容易幾經周折接通了李侯的電話,他問“什麽事,我在忙呢”把關其雨到口邊的話給噎了回去。南都的各大醫院全都去谘詢過、上海也跑過兩趟、朱陶還逼著約翰聯係美國方麵,可全中國全美國、全球都沒有能治療狂犬病的辦法。約翰博士看見關其雨蒼白的麵容焦急的眼神曾遲疑著說,美國剛有一個女孩神奇地經過十一個月的治療起死回生,但究竟為什麽治愈、她的醫生完全說不出邏輯,女孩本人則認為是自己日日向上帝祈禱的結果。李侯當時說了兩個字“荒謬!”拉著妻子回了陳閣老巷。全家人隻能寄希望小寶不要發作、沒有感染上,畢竟被狗咬並不等於得狂犬病。
??然而沒逃得過去,而且偏偏發作在幾千公裏之外的夏河縣,出門前侯華李媛卓遠陸居等所有人最大的擔心、真就變成了現實。
??那登端過來一杯藏茶,不由分說灌了小寶幾口。關其雨心煩意亂地顧不上,心中盤算趕緊帶小寶回南都,可是飛機讓上嗎?高鐵讓上嗎?隻能出高價請紮西開車送回去吧?那路上至少三四天功夫啊,小寶要是在車上…關其雨嚇得一個哆嗦,噩夢驚醒般心虛地望望,生怕有人看出這個可怕的擔心。小寶不知何時醒了,低低地說了兩個字“難受”,醫生護士自顧自忙著旁邊的病人、顯然已經放棄了這個“狂犬病患者”。那登伸出皺皺巴巴的手掌撫摸著小寶的頭頂,說:“乖孩子,我們去霍爾依格寺吧!”
??關其雨詫異地望向老人,老人轉身迎住她的目光,平靜地說:“我們藏區每逢災害或瘟疫,都是寧瑪派喇嘛作法禳解。這孩子,更洛堪布會有辦法。”有辦法?狂犬病啊!全世界都沒辦法啊!關其雨實在不相信,但當此絕境、不折不扣的絕境,能怎麽辦?回想大巴士上那個紅帽子大喇嘛,回想小寶在他的目光中漸漸平靜,萬一呢?萬一有奇跡象美國那個日日向上帝祈禱的女孩一樣呢?不是有句俗語,死馬當做活馬醫?
??於是一行人出現在了山路上。小寶時醒時睡,麵色依舊通紅,渾身燙得嚇人,口邊的唾液一直在流,浸濕了關其雨的T恤。紮西想接過去抱,小寶隻不肯,昏昏沉沉地也要粘在媽媽身上。關其雨背著五六十斤走山路、很快走得一身汗、又累又乏,卻舍不得放下,感覺兒子的身體和大腦袋重重地壓在背上,甚至有一種滿足。是孩子這種全身心的依賴吧?讓所有女人前仆後繼地爭做母親。被人需要、被人依賴的感覺象個英雄,平淡的人生因此有了意義,就象父親的這一世。
??李侯也是一樣啊,是因為葉端直多年的信任甚至依靠、“瀚迅離不開李侯”“有李侯才有瀚迅的今天”“‘小侯爺’一定能成就瀚迅民用機器人霸主地位”等等讓人深信不疑的誇獎信賴,使得李侯心甘情願地為瀚迅嘔心瀝血不死不休。怎麽比得過呢?誠然我是他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可也就兩個人、也就一個家,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再美好,比起瀚迅幾萬個員工和立誌全球的宏圖霸業立刻微不足道;他們是戰士,他們是要做一番驚天動地大事的。葉端直經常在各種討論會上提醒李侯在內的員工,要多想想“為什麽出發”“從哪裏來”“到哪裏去”,象哲學中的終極三問;與瀚迅黨組書記陳主任問的“初心是什麽”“使命幹什麽”“奮鬥比什麽”差不多意思,確實這些問題讓人警醒,在忙碌喧囂的工作生活中停下一刻,想一想人生。
??思緒漫舞中,那登指指前麵的山坡“到了。”關其雨順著他的手臂望過去、倒吸了口涼氣。高聳的山峰、陡峭的懸崖,都象電影中才有的畫麵;就在孤仞峭壁之中、幾間平頂的藏式建築傍山而依,遠遠地從輪廓也看得出潦草而簡陋,醒目的是五色經幡自山頂一直拉到寺門,迎著山風颯颯飄揚;幾隻禿鷲施施然地停在屋頂,歪著腦袋靜靜望著一行來客。沒有台階,依舊隻是草叢中人腳來回踩出的窄路通向山門。
??現在夏天還好,高原上九月份就開始下雪、一直下到第二年三四月,寺裏的僧侶怎麽上下山?吃什麽、喝什麽,怎麽取暖?瘦弱纖細的母親,當年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如何生活下來?她跋山涉水來到這裏、又匆匆不告而別,真的是為了什麽任務嗎?關其雨走得氣喘籲籲,一口氣硬撐著奮力上行。
??更洛加措匆匆迎了出來,二話不說接過了小寶。小寶親昵地伸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圓圓的腦袋靠在他的胸前,氣得紮西又叫又嚷:“你這小娃娃!怎麽和堪布那麽好?我帶你玩的呢、我讓你坐我的駕駛座、讓你按汽車喇叭的呢!”關其雨知道他是故意逗大家開心,領情地牽牽嘴角笑了笑。
??寺院比想象的要闊大,雖然緊靠著山崖地方有限,但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了空間,最後一幢房屋的後牆幹脆就直接是山壁。經堂後的院子裏東邊牆角放著幾口巨大的水缸、旁邊堆著整整齊齊的幹柴,院子正中央則砌著個煨桑爐——也是來藏區之前在攻略上惡補過的名詞,蠻像浦口鄉下農舍中的鍋灶。更洛加措嘰裏咕嚕吩咐了兩句,院子裏的七八個紅帽子僧侶立刻找來柏樹枝放在爐子中點燃,火星點點,一陣陣清香隱約自其中散開,喇嘛們羅列出香草、藏紅花、茶葉、糍粑、青稞等一排什物,更洛加措舉起小寶的小手,不過不用他示意、頑童已經抓起什物奮力向爐中撒去,轟隆一聲,火苗瞬間竄上來,在小寶一把香草一把茶葉的慷慨中熊熊燃燒,香味越來越濃鬱,尤其幾把青稞撒進去之後仿佛炒麵的味道香得誘人。
??更洛率領僧人拿起柏樹枝蘸上清水向燃燒的煙火揮灑,一次、兩次、三次,口中念念有詞,低沉的梵音響起。“行持煨桑法,就能平息障礙與禍患。如果恒時引發相續中悲心而行持,則理所當然能成贖死、遠離病魔、熄滅惡業、增上順緣、圓滿資糧等自他暫時與究竟之利樂。”那登在一旁輕聲解釋:“這是藏民最普遍的祈願習俗,象你們漢地燒香一樣,都是上供養中的煙供,供養給佛寶法寶及一切十方諸佛菩薩。不過寧瑪派煨桑時的儀軌和經文咒語是其獨有的秘密,比起普通的煨桑更能消除障礙積聚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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