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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往事開緘(5)

  “有一天早上天才濛濛亮,大師突然對嘉木樣提議說去霍爾依格寺看看,我們都很意外,寧瑪派一個偏僻的小寺院大師怎麽會知道?那時候更洛加措剛任堪布,還隻二十出頭的年紀,見到大師急忙參拜,大家圍坐在經堂中,說到那十年的浩劫,說到那些過往傷痛的記憶,大師笑了笑,說:‘過去的都過去了。改革開放了,宗教政策也恢複得更好,佛法會再昌盛的。那串佛珠不是又出現了嗎?’大家都吃了一驚,一身僧袍的杜莉走進來拜見大師,這大半年她在寺裏修習寧瑪派的佛法,那是藏傳佛教中最古老悠久的一派,按照嘉木樣的吩咐顯密兼修,額頭越發闊大、雙目深湛,雖然立刻伏在地上也藏不住光芒,就象,就象,”那登說到這裏皺皺眉有些困惑:“就象綠度母散放著虹光一樣,不是俗世的華貴美麗、也不是出家的莊嚴安詳,怎麽說呢,就象度母…”


  ??關其雨不語,母親去世得太早、印象實在模糊,但記憶中就是帶著江南靈秀的普通女子、笑得特別溫柔罷了,哪裏有什麽虹光、象菩薩樣的?這些藏地的喇嘛信仰篤厚,看母親實在不客觀。


  ??“班禪大師俯視著她半天沒有說話,後來揮揮手讓我們都出去,我們等在外麵,兩人在經堂裏談了很久,夜風很涼,我勸嘉木樣到客堂裏歇息喝杯茶,他搖搖頭歎口氣說:‘以後怕是見不到了。’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然而第二天更洛加措就跑來說杜莉不見了,什麽都沒帶,隻有那串佛珠一起不見了。我們不顧嘉木樣的勸阻四處搜尋,但是她象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夏河、蘭州、整個甘肅和臨近的青海四川都找遍了沒找到。我們一直疑惑,她在哪裏?”


  ??“浦口。”關其雨回答,見那登茫然連忙又補充道:“南都,在江南的南都。”


  ??“南都?那麽遠?”那登皺了皺眉,顯然想不通怎麽去得那麽遠,而班禪和嘉木樣兩位大師明明知道,為什麽不阻攔?


  ??“82年到南都浦口中學教書、和我爸爸結婚,84年生的我,86年就病逝了。”關其雨一口氣說完:“我爸爸上個月也是車禍去世了。”


  ??“86年去世?”那登喃喃重複,層層疊疊的褶子裏全是問號:“怎麽會?她怎麽會病逝?她修綠度母本尊的,她一個‘祖穀’,怎麽會?”


  ??關其雨答不上來。死亡是什麽?是生命終結還是通向永恒?瑪雅人認為人死後會變成氣體,穿過黑水抵達冥界或天國;古希臘的死亡觀則認為不存在天堂地獄之分,死後都在冥界;古埃及人認為人死後靈魂能複活直到永生,所以做了好多木乃伊;中華文化呢?儒家避而不談不否認,“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子不語怪力亂神”。即使科技發展到今天,死亡也局限在生物性上,將心肺死亡、腦死亡、腦心綜合死亡等作為死亡標準。靈魂有沒有?意識是否隨著肉體一起消亡?人類到底能不能永生?

  ??以她一個理科生對佛教理論的粗淺理解,佛學的因果輪回是一種獨特的死亡觀。它首先認為我們每個行為都會產生相應後果即“業”,分為善業惡業無記業,人在死後的中陰即間隔階段,按以往的業力,形成新的不同生命。這樣生死往複循環,形成輪回。意識在死亡時脫離身體,在中陰期複蘇形成中陰身,再次輪回投生。修習佛法者,則可以脫離輪回,證悟自性成就佛果,或者往生淨土。很虛很玄,但不一定毫無可能。


  ??活佛,藏語叫“祖穀”,指的是本可以脫離輪回的修行者,因為利益眾生的願望而選擇再次投生入世幫助眾生,即常說的“乘願再來”。所以那登疑惑的,杜莉明明乘願再來,她利益眾生的願尚未成就,怎麽會離開?依關其雨的邏輯來看,這實在是愚昧的想法,活佛不生病?喇嘛不生病?班禪大師還英年早逝、留下多少未完成的心願呢!


  ??“再後來班禪大師圓寂,嘉木樣趕到日喀則,為大師叩頭念經,他總對我們說:‘作為班禪大師的弟子,我們隻有繼承大師遺誌,愛國、愛教、愛民族,擁護共產黨的領導,這是對大師最好的紀念,是最大的利益眾生。’嘉木樣依舊日日做功課,每當念到大威德金剛咒,他就會望向遠處的雪山,那一片潔白的山穀,蒼鷹翱翔在高遠的碧空。我們知道,他是在想念桑哲上師。”


  ??關其雨滿腹疑竇,聽了這段往事,對母親不但沒能解開謎團、反而有了更多的不解。桑哲上師轉世當然是喇嘛們一廂情願的編排,雪山中的小女孩其實在之前已經出現,她一定是萬裏迢迢地遠道跋涉而來。80年突然在老馬店裏典當,姓名來曆恐怕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說,持有桑哲上師的佛珠定然另有蹊蹺,相似的容貌神情估計隻是巧合、拉不楞寺的僧侶看到佛珠形成“桑哲轉世”概念、先入為主地擴大了這部分相似,而睿智的班禪大師大概看出了她的所求給與開啟,她得以完成任務、匆忙離開。


  ??任務…關其雨被心裏跳出的這個詞嚇了一跳。會嗎?母親是為了任務而來藏區?她在蘭州輾轉、在雪山跋涉、在寧瑪修行,千辛萬苦地總不會是觀光旅遊?

  ??“不好了!不好了!”小喇嘛突然急急忙忙地衝進來:“小寶昏過去了!”關其雨一驚站了起來:“怎麽了?”紮西慌慌張張地抱著小寶緊接著出現,小頑童滿頭的汗水、又是嘔吐的一身,滿臉的唾沫汙穢,麵色燒得通紅。關其雨衝過去抱住兒子,連聲喊“小寶!小寶”,可是毫無反應。


  ??“我們幾個正在玩,他突然大跳大叫,渾身抽搐著嘔吐,我們以為他鬧著玩呢,結果一會兒就昏過去了!”


  ??狂犬病真的發作了?關其雨心中一陣冰涼。無藥可治的狂犬病啊!全世界都沒辦法!昇實健康中心的約翰博士都說了美國最先進的醫療機構也無計可施。李家五代單傳的獨苗苗,量子糾纏十二年愛情的結晶,難道要埋身在拉不楞寺?淚水不知何時滴下來,一顆顆落在小寶嬌嫩的麵龐上,他原來是個肉嘟嘟的圓臉,這半年來被狗咬後各種煩躁,已經變成了尖尖的下巴。他形容不出,他隻會講“難受“。半年中,這孩子可受了多少苦?

  ??我支離破碎的人生,隻剩下你,如今連你也要離去嗎?

  ??關其雨摟緊兒子,哭得傷心而絕望。


  ??曲曲折折的山路,狹窄得僅能一人行走。三個小喇嘛蹦跳在最前麵,那登拄著拐杖走在中間,不時回頭問一句“還好吧?”關其雨背著小寶跟在他身後,紮西跑在最後麵。一路上紮西的手機不停地響,酒店裏催接車呐、客人問什麽時候到啊、遠方的客人問方便幫定個房間啊、還有人問帶個貨好吧等等,關其雨聽他在身後唧唧呱呱講著或拒絕或解釋,心中過意不去,回頭抱歉地笑了笑,紮西連忙擺手“沒事沒事,小寶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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