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何駛流(1)
“她課教得極好，帶過一屆畢業班，有好幾個高考數學滿分，創了浦口中學的記錄。難怪，她是上海華師大的高材生，數理化好是應該的。不少人問她為什麽會來偏僻的浦口做中學老師，她就笑，說浦口很好啊，比甘肅老家發達多了，當中學老師是她的理想，她的父母就是中學老師可惜雙雙去世的早，所以她到南方來傍依祖母，不過老人家也過世了。所以我沒見過她的家人，一個也沒見過。過年過節都是在我們關家，家裏人憐她是個孤兒，對她又份外地更好些。”
??關其雨兩歲那年，杜莉病故。那之後關木獨自撫養女兒長大，關其雨考上南都大學之後兩年，關木退休在浦口老家頤養天年，所以來南都城坐大巴，方便，有鎮上始發到終點新街口的直達車。關其雨結婚之前無論是本科碩博還是留校，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回家住一陣，短則一兩個星期多則一個多月，眼見著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伯伯姑姑日漸病弱、堂表兄弟們一個個步入中年，爸爸也一天比一天蒼老、更多地回憶往事、懷念母親，常常笑著誇讚“真像你媽媽”“你媽媽也是喜歡吃這個小核桃”“你媽媽算得更快”等等，在關木的口中心中，亡妻杜莉是普天下最美麗最溫柔又最聰慧的女子。
??浦口是個小地方，老街坊鄰居都互相熟悉，不止一次親戚朋友來給關木提親，小雨已經大了成家了你該找個老伴等等，他隻是含笑搖頭婉拒，後來發展到看見象說親的就遠遠躲開。關其雨也勸過，關木歎口氣，眼望天邊的晚霞出神，輕聲說：“和你媽媽相愛過、一起生活過，我不會再喜歡別的人。何必耽誤人家？你媽媽總說，這一世啊我們一家幸福美滿毫無遺憾；我會去找她的，我將來還是要和她一起的。”關其雨聽得又是感動又是感慨，為父親的一往情深、為亡母的卓越不凡。不免想到要是自己早亡，李侯會怎麽樣？他或許也不想再婚，可是侯華一定會逼他，他最後也一定會屈從！每次想到這裏，關其雨都恨得咬牙，就為了這，也必須好好地活著！
??看得出，關木不喜歡李侯、也不喜歡李氏一家。從關其雨帶李侯回老家拜會老父那天開始，到在南都舉行婚禮，到小寶出生，關木一直客氣地保持距離，對女婿從不提要求也從不套近乎，對女兒更不以關懷為理由糾纏，就連小寶滿月也是單獨一個人來看望，坐了不到兩小時，丟下個大紅包和蜂王漿等土特產就走了，引得侯華抱怨“講起來是獨苗苗外孫呢，這麽敷衍了事、當真就交給我們李家了”等等。隻有每年的寒暑假時會打電話問女兒是否回老家，聽到“是”就笑眯眯放下電話忙碌，然而隨著關其雨結婚成家、小寶出世，更多的是“否”，他也並不多勸多說，隻是電話那頭的沉默和黯然順著電話線淌過來，令關其雨覺得抱歉而不忍。這次也一樣，本想暑假帶小寶回浦口住一段時間的，可惜假疫苗事件爆發，小寶重新打一輪針還不知道有沒有用，按侯華的說法“以後每一天都象是撿來的”，關其雨比做賊還要心虛，在李家大屋裏根本抬不起頭、走路都要躡手躡腳地，哪裏還敢提自己帶小寶回娘家？要是有症狀、要是突然發病怎麽辦？隻好在電話裏回答父親“不一定”“說不準”，在“昇實健康之家”看到狂犬病發作的患者著急忙慌地叫救護車火速進城的一幕久久在腦海盤旋、真怕哪天輪到小寶頭上，浦口可沒有三級甲等醫院。雖然如果是狂犬病，N級N等也不管用。
??隻是沒想到父親那天電話裏一句“那我去城裏看你們”是當真的，沒想到他這麽快會坐大巴過來，他是想女兒、想外孫的吧？寒假在家的十來天，那個幸福啊！老人家一早就把小寶接過去，帶著走街串巷閑逛，會一會老友、用各種早點、小寶那麽小的娃娃雞汁湯包能吃一籠！常常是關其雨睡到了自然醒爺孫兩才回來，一家人再隨意做點什麽消遣，打撲克下棋出門爬一段小山或幹脆什麽都不做就在院子裏曬曬太陽，無比自在無比閑適。小寶對於父親，象是新生命帶來的血脈延續、帶來的新希望新話題，不止一次見他抱著孩子對著那幀全家福說話“小寶，這是你外婆，就是你媽媽的媽媽”“你看，這就是咱們外孫，象不象小雨小時候？”“咱們這一世啊，可不算白來嘍”照片中的母親永遠微微笑著，笑得溫柔聰慧，洞悉一切、了解一切。
??怎麽沒想到呢？關其雨一陣陣自責。其實小寶這個病就是等吧？發作了神仙也沒辦法，不發作就謝天謝地謝菩薩，象陸居建議的“隻能裝沒事，該怎麽過就怎麽過”。為什麽不答應爸爸帶小寶回去住幾天？因自己的懦弱，害得父親躺進急救室！關其雨摸出手機，屏幕上空蕩蕩的，李侯還沒回信息，是又在忙吧？這一陣為了芯片研發為了“李太白”他益發拚命，好幾天沒回家了呢。
??張警察這時總算打完了電話，伸頭過來詢問關木的職業籍貫、家庭住址、社會關係，關其雨一一作答，看著警察細細填好表格，最後一欄是狀態更新，在“急救”一欄打了個勾，然而！後麵一個格子就是死亡！上麵好幾行都勾了這個格子！“死了七個！當場是四個，搶救無效的已經有三個！”張警察看出關其雨的念頭，一邊說一邊安慰她：“不過你爸爸應該沒事，剛才推進去雖然沒意識，手腳身體器官都沒傷，應該是暫時昏迷，一會兒就該好了。”
??手腳身體器官…關其雨聽不下去，拿起手機咬牙按了一通密碼，撥通了李侯已經關機的手機，讓鈴聲固執地響著、響著、一直響著。終於接通了，“李侯你快過來好不好？”一句請求艱難迸出口，眼圈已經紅了。然而不對，“李侯在忙啊，他這時候走不開啊！”熟悉的聲音洪亮而爽朗，是葉端直！“小關啊，有什麽事你先克服一下吧？或者有沒什麽我能幫忙的？”
??“我爸爸出車禍在急救室，葉總麻煩你讓李侯聽電話。”關其雨胡亂抹了抹眼角，猶豫著，還是清晰分明地說了出來。葉端直沉默一秒，答應了個“好”字，話筒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衣袂響聲，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李侯！小關的電話。說她爸爸出車禍在急救室，一定要找你！”關其雨皺了皺眉，對最後這五個字覺得非常地不舒服，然而李侯終於出現：“小雨，怎麽了？”沙啞的聲音中滿是疲憊、還有幾分強忍的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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