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長江時代(1)
李侯又是“哇”的一聲,鮮血飛濺得到處都是。仿造者理直氣壯地侵占全球市場,購買仿製品的更認為超越了狹隘民族主義!多少年的心血啊,才成了“李白18”,才打開了最難的美國市場,轉眼間,就成了“美國超人”進軍中國!
??關其雨擁緊丈夫往外走,踉蹌的腳步中看見兩人的身上血跡斑斑,忽然一陣一陣恍惚,仿佛雪山中那一記重拳“喀啦”響聲之後,滿目的鮮紅。到底哪是真、哪是幻?多日張望,紅衣喇嘛們怎麽就不動呢?
??“哎呀家屬!才幾天不見,你怎麽瘦成這樣?”陸居大驚小怪地喊:“要成骨架子了!”
??關其雨笑了笑,苦笑,隨口敷衍回答說:“沒有啊。我一直都不胖。”
??為什麽瘦這樣?每夜每夜睡不好,能不瘦嗎?
??李侯永遠呆呆地,湖水渾濁得象在夏季洪澇期。生活不能自理,吃飯洗澡換衣都和小寶一樣要人提醒要人侍候,機械地張嘴伸臂擦毛巾,甚至還不如小寶會說“渴,要喝水”“餓,幾點飯飯?”身體似乎成了無知覺無要求的軀殼,坐在電腦前從早到晚一言不發,從不敲擊鍵盤,屏幕閃爍的熒光印在蒼白呆滯的麵容上,不象是“圖靈思維”在思考、恐怕隻是發愣。甚至聽到振新集團被美國宣布製裁、禁止出口芯片給該集團那麽大的新聞也毫無反應,滿世界討論中國為什麽依賴美國芯片的問題也無動於衷,而這,本來是他最關切的。夜裏躺在身邊就是個木頭,關其雨幾次嚐試靠近都被他躲開,湖水中泛起的居然是厭惡!是恐懼!那場性侵讓他喪失了性趣?還是失去了性能力?關其雨不敢想下去。
??可這還不是最糟的,他不睡覺,他睜著眼睛,他小聲抽泣嗚咽,或者幹脆放聲大哭。關其雨嘬哄、規勸、安慰,使盡百寶也沒用,侯華開始還小跑著“砰”推門進來連問“怎麽了怎麽了”“侯寶別哭,沒事沒事到家了”,時間長了發現哄勸沒用索性也不再理睬,自顧自帶著小寶睡覺,念叨“打針的孩子,要小心啊。”
??露茜發瘋暴卒一事到底沒瞞得過去,是朱陶看侯華期待地追問、盼著小寶下麵幾針不用打時老老實實交待的。那時李侯正在紐約、桔黃囚衣的照片滿大街都是,侯華又驚又怒,斥責媳婦:“狗死了瞞著我!侯寶犯事也瞞著我!你都搞得定、都擺得平!看把你能的!”關其雨低了頭不敢吭聲,還是李媛看不下去在一旁勸慰“大嫂是一片好心”“大嫂這是心疼媽”“小寶最要緊,剩下幾針按時打完就是”,卓識——就是李媛的丈夫——也跟著勸“大哥這肯定是被冤枉的”“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侯華怒歸怒,曾經的銀行高管也明白事情總要應對,嘮叨埋怨著與兒媳婦一起抱著寶貝孫子、堅持打完了狂犬疫苗。
??猜想是疫苗反應,小寶一直煩躁一直鬧騰,見到久別的爸爸也毫無歡欣,父子兩如陌生人般在同一屋簷下彼此淡漠,急得侯華每天進進出出書房好幾次,觀音像前禱告的時間越來越長,“南無阿彌陀佛”的念佛機更索性二十四小時開著,梵音氤氳在公寓房中,關其雨不得不戴上耳機才能看書寫字。小寶倒似習慣了,聽著“南無阿彌陀佛”照樣和李白下棋,凝神思索的乖巧模樣讓人心疼,侯華這個時候就會擦著眼睛說:“這孩子,和侯寶小時候一樣一樣的!”
??雪山盡頭的紅雲仿佛靜止,漫山遍野的紅衣喇嘛肅然靜立,沒有聲音。關其雨奮力往前,一步一步又一步,終於轉過了山腳,撲麵灑下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紅衣喇嘛們的前方原來是個高台,圓木搭就,潦草而狹仄,撐著巨大的花布傘,象舊時黑白電影中的道具,上麵整齊地立著一排人。誰啊?誰在這雪地中高台上、麵對一群喇嘛?關其雨揉了揉眼睛,實在太遠,看不清。“嘩”一陣風聲呼嘯,一隻蒼鷹自頭頂倏忽掠過,振翅衝向碧藍高遠的長空。關其雨抬頭仰望,第一次沒有聽到叮咚叮當聲,這才發現密密麻麻的發辮幹了,冰塊不知何時無影無蹤,再低頭瞧瞧,深及膝蓋的大雪落到了腳踝處。是春天來了嗎?關其雨忍不住幾分欣喜,雀躍地往紅雲走去。
??“是我!是我!是我!”突然嘶吼聲絕望地響起、猛地撕開了夜的寧靜。關其雨一個哆嗦睜開眼,又是身邊李侯在哭:“不是我!不是我!斯文掃地,不是我!”雙眼緊閉,嘩嘩湧出的淚水早已打濕了枕巾被褥。
??他出身知識份子家庭,他從小品格端方,他對妻子以外的女色毫無興趣,他從沒有過任何一絲淫心邪意,他以性侵為恥辱、為不可原諒的罪惡!關其雨心疼地伸臂自後摟緊了丈夫,麵頰貼在他的後背上,李侯一陣戰栗,喃喃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完全不知道!這段記憶完全空白!三小時的黑洞!”
??“沒事。沒事。都過去了。”關其雨柔聲安慰,緊緊擁住丈夫:“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李侯重複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抽泣著漸漸沒了聲音,關其雨卻再也睡不著。
??醉酒的人是會想不起當時的情形,可“想不起”隻是記憶被鎖住,這段記憶並未消失而是依然存在於大腦中某處,怎麽能把它調出來、一探究竟呢?關其雨實在不相信李侯會性侵,一個陌生的金發女郎、無論俗世標準多麽婀娜誘人,對於他來說遠不如“李白”“李世民”甚至競爭對手的“李舜臣”更有趣。朱中道有一點是對的,雖然醉酒會讓人行為失控,但所作所為一定是潛意識中深埋的,南都人的智慧總結為“酒壯慫人膽”,酒精隻是誇大行為、絕不會幹一件當事人本來毫無興趣的事。李侯一定是冤枉的,隻要找出這段記憶、就能還他一個清白。
??於是許多次,關其雨哄勸著丈夫去人民醫院精神科、去專業心理醫生處、去南大的實驗室、甚至去了號稱能通靈的靈媒處,然而無論是催眠法、誘導法、靈體合一法,那三個小時發生的事情李侯死活想不起來,真的就是個黑洞,吞噬吸積了期間所有的記憶和物質。關其雨無計可施心有不甘,又架不住朱陶一再邀請,便答應了去昇實健康醫療基地看看“美國專家”。不過李侯自從在六潮電器城遭遇朱中道之後對昇實反感之極,偶爾與妻子母親帶小寶下樓散步看到四處醒目的金色S都遠遠繞開,實在躲不過的就孩子氣地轉身背對著,僵直的目光和傴僂的身形在金光閃耀中益顯淒涼,所以關其雨想來想去,隻好以小寶要做心理輔導為由向丈夫明說去昇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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