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得之我幸
青白死的那夜,楊廣像個孩子般趴在之桃的懷裏嚶嚶哭泣。
他說青白三歲入府便跟隨著他,隨他一同出生入死,保他周全,多少次救他出困境。
他說他的心比誰都要難受,他說他第一眼見到李傲芙時,她蒙著麵紗跳著回疆舞,他說那個時候就決定帶她回大興,他說她什麽都好可就是沒辦法愛她,他說他虧欠了她很多。
楊廣的宣泄就像冬日暖陽般洋洋灑灑地覆蓋在之桃的身上。
之桃的心“噗通”直跳。
獨孤皇後曾向之桃說過,一個男人若在你麵前放下架子,表現的像個孩子,那麽他就再也離不開你。
之桃輕撫著楊廣的發髻,嘴角微微上揚。
原來你善良,你不忍。
原來你愛我,愛的逞強。
這些日子再也沒見雪花紛飛,樹枝上的冰淩也化成清水浸潤了土地。
一夜無眠的楊廣一清早就被招進了皇宮議事,之桃也索性起身逛起了寒意十足的園子。
“娘娘,披上這個,小心著涼!”
流雲連忙拿過一件水貂大氅披在之桃身上,眼光冉冉,關切之意不由言說。
之桃回首一望,莞爾笑道:“你不多言不多語,不諂媚不討好,心思卻是纖細靈巧,也是真的關心我.……”
說到這裏,之桃忽然想到了挑選流雲為貼身近侍的那一天,恰好就是初夏死的那一天。
初夏心懷不軌,聰明反被聰明誤,妄想攀附皇權,卻隻能淪為權貴利益中的棋子。
“你要記得,貪念往往是最害人的東西!”
之桃淡然而提,卻讓流雲握著大氅的手僵硬了起來。
流雲眼底神色由淡轉深,再趨之而散,速度之快,就連善於察言觀色的之桃也未察覺出來。
流雲淡著眸子,柔聲地回道:“奴婢知道了,娘娘小心台階。”
太子府雕欄畫棟,亭台樓閣比比皆是,放眼望去,滿眼的富麗堂皇。
看來楊勇喜奢,並不假。
之桃一邊走著,一邊觀望,來了太子府這麽久,確實沒有好好打量過這座集天下之大觀的鬼斧神工之作,如果與泱泱隋宮相比,也必定不輸一籌。
“娘娘,前麵就是凝水園了!”
流雲小心的提醒著,生怕擾了之桃的雅興。
隻見之桃腳步一滯,越過幾支將謝的寒梅眺望而去,喃喃自語:“為何太子將所有別院的名字換成了從前王府之中的?”
流雲答:“許是叫著親切,也好記。”
之桃默然不答,靜靜地看著敗落的凝水園:“從前王府中的凝水園,門前是一大片荷池,如今的聚荷殿,也有一大片荷池,到底是李才人喜歡的……”
流雲抬眼望去,百荷池裏的薄冰已溶,夏日的青荷卻枯萎潦倒。
流雲微微頷首,道:“聚荷殿隻是換了牌匾,成了凝水園,可娘娘的晨棲閣卻是照著就王府的樣子原封不動的搬了過來,殿下費神費力,隻是為了娘娘的一句,住慣了。依奴婢看,殿下對娘娘才真真的情深意濃呢!”
聽聞流雲言語,之桃忍俊不禁:“平日再怎麽逼你也不肯多說一個字,今日怎麽一聽我念叨著殿下的不是了就開始玉珠落盤似的滔滔不絕了?”
流雲一聽,瞬間紅了臉頰,閉緊雙唇,難為情的垂下頭去再不言語。
之桃無奈的搖搖頭,重又提起步子:“走吧,去凝水園裏看看!”
聲落無塵,靜謐使然。
剛剛轉過梅林,寂寥和靜謐便迎麵而來。
之桃看著人去樓空的凝水園,唏噓感歎不盛惆悵,人走了,卻連回憶也沒剩下多少。
“咦?”
之桃剛剛收回視線,便無意間瞟到了幾縷灰煙嫋嫋而升,心下起了疑心,便讓流雲留在原地,自己輕聲的緩緩前行。
轉過了凝水園的主殿,跨過一個石拱門便看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連煜?”
之桃定定地看著突轉而過的身影,心底卻忍不住讚歎湖藍色的袍子有多麽適合堪比絕色的連大公子!
“之桃?”
連煜非常避諱叫之桃娘娘,特別是二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更加不會叫出那兩個刺耳的字。
之桃淺掃地上未燒盡的紙錢,莞爾笑道:“連大哥也不如麵上那般冷血無情嘛!”
雖說是打趣之言,之桃卻也帶了幾分讚歎的口吻。
連煜的人品,確實如翠竹般無可挑剔。
連煜揚起唇角沉默一笑,說道:“她也是可憐之人。”
之桃微微垂了垂眼,借由著清風之情,又重新掛上了笑顏。
她慢慢走近連煜,澄淨的雙眸盈光閃閃:“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很有可能我便是那可憐之人。”
連煜眼光沉沉:“以你的才智,必定不會坐以待斃,又何來可憐一說?”
“況且.……”
連煜嘴角僵硬,笑容也失了聲色:“況且他也不會置你與危險之地。”
“那你呢?”
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之桃惱怒的咬了咬嘴唇,當她看到連煜眼裏明滅的眼光時,更加後悔自己魯莽之言。
“傾盡全力,也要保你周全!”
隻是短短幾個字,卻像是耗盡了連煜所有的氣力,以至於原本櫻色的唇變得如雪般徹白。
之桃清淡一笑,張張口:“此生有如連大哥般的藍顏知己,是之桃之幸。”
靜默如同嫋嫋而上的煙塵肆意漫開,握不住,抓不到,卻又真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