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驚鴻一瞥

  風雨過後的大海恢複了凝人的沉靜，就連偶爾撲騰的浪花也帶著絲絲涼意，就像易了主的太子府，楊勇帶著所有的家眷走了，楊廣又帶著所有的家眷來了。


  一個浪花騰起撲落，另一個又徐徐而來。


  這就是風雲變色的朝廷，也是瞬息萬變的人生。


  之桃坐在用厚厚的錦緞圍起來的暖轎之中看著與自己擦肩而過的灰白馬車，雲妃帶著三個孩子嚶嚶哭泣，身上的綾羅換成了粗布麻衣，嬌嫩麵容也因淚水變得異常憔悴。


  之桃心中觸動，遂叫停了轎輦，扶著流雲的手腕，小心翼翼的下了轎。


  “籲~~喲，太子娘娘怎麽來了？娘娘小心地滑，慢點兒走！”


  趕著馬車的老人拉了拉韁繩停下了瘦弱的馬兒，之桃頷首朝那老人微微一笑。


  拉馬車的人正是撫養楊勇長大的福伯，他臉上縱深的紋路模糊了他的年齡，多年山珍海味堆積的身體也讓他比花甲老人看起來富態溫潤一些。


  之桃無意地掃過他的笑臉，朝馬車裏麵探去：“是雲姐姐嗎？”


  兩片漿藍色的布帳算是擋風的遮擋，透過縫隙看到的雲妃正是一臉茫然的看向之桃，半天才緩緩彎腰探出了身子。


  雲妃並不識得眼前衣著華麗的女子，隻是方才聽到福伯喚她“太子妃”，心下便知是楊廣的夫人了，心中不禁升起一陣厭惡，一陣懼意，遂麵容警惕，朝之桃輕輕瞟了瞟，喃喃地開了口：“草民參見太子妃娘娘！”


  之桃懂得她的驚恐，於是自恃地笑了笑，又從手腕上取下一對成色上好的琥珀鐲子，遞到雲妃的手上：“姐姐怕是不認得我了，我可還記得姐姐呢，第一次見姐姐，姐姐可才剛剛懷上第一個孩子.……”


  之桃頓了頓，卻發現雲妃的麵色還是冷漠不已，於是自顧自地捂嘴笑了笑，將她僵在半空的雙手朝回推了推：“往後用錢的日子多了去，這對鐲子還能換些銀錢，姐姐就收下吧……”


  之桃噙著笑，不沾塵埃的看著她，眼裏沒有一絲敵意，倒是多了幾分憐憫和可惜。


  本是一世的榮華和寵愛，卻頃刻崩塌。


  又有幾個女子，可以經受得住這樣的世事變遷。


  之桃在她空洞的眼神裏轉身而去，心裏卻是不住的懼怕了起來，隻怕自己，是不是也會變得如此田地？

  下過雪的路麵坑窪不平，一腳是雪，一腳是泥。


  之桃微眯著眼睛靜靜地隨著轎輦晃動，身心皆鬆緩了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得一聲長喚：“太子妃娘娘駕到~~~”


  之桃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又到了大隋皇宮，這個承載了多少夢圓夢碎的地方。


  之桃拂了拂身下壓皺的裙角，儀態萬千的下了轎。


  候在蓬萊殿前的裘順水連忙踏著青石階梯跑了過來，堆著諂笑勾下身子：“奴才參見太子妃娘娘，奴才恭候多時了，皇上和皇後娘娘也已經到了！”


  之桃順從地將右手搭在他抬起的手臂上，淡淡地打量著這個所謂“貝闕珠宮”的人間仙境，這是之桃第一次來到隋宮最西邊的蓬萊殿，據說這裏的水土十分養人，就連侍候的宮婢太監都十分的水靈。


  隻是，此番家宴沒有設在大興殿而是蓬萊殿，隻怕文帝心中還是對楊勇一事頗有些介懷。


  之桃在心中琢磨著便已經行到了殿門口。


  “之桃來了！”


  獨孤皇後一聲喜喚，惹得眾人也將眼神落在了之桃的身上。


  之桃出塵的韻味和傾城的臉龐每每都是眾人不可錯過的焦點，隻是此番之桃卻看見了一個跪在殿中瑟瑟發抖的小宮女，她的側臉像是雕花碧玉般的精致，烏發白膚，瓊脂玉露。


  之桃的步子微微滯了滯，又將眼光移向了左側黑木埃幾旁淡淡而笑的楊廣，盈盈走去。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願父皇母後金安共享，願大隋風調雨順！”


  說完了簡單的奉語，之桃才攏了攏及地的芙蓉繡裙款款坐下，剛剛坐定，楊廣寬闊的大手便覆蓋而來。


  “你來了。”


  輕呢軟語和溫潤氣息覆在之桃的耳邊，之桃隻覺得陣陣紅暈泛泛在即。


  “你下去吧！”


  還未待之桃抽出被緊握的手，主殿之上便響起了一陣森然的話語。


  抬頭望去便看見獨孤皇後清冷的眉眼和淡然的口氣。


  “皇後.……”


  獨孤皇後身旁的文帝臉色漸愈，看來連煜送來的藥物確實有效的毫無痕跡。


  文帝為難地拂了拂袖，顧及著獨孤皇後的臉色，思慮半天說道：“死罪就免了，就賜十杖廷杖罷，退下！”


  小宮女抬起淚顏，看向帝後，兩行清淚連連墜落，柔情綽態，媚語唇邊。


  好美的女子。


  這是之桃第一次見到南陳後主的公主，陳惜若，心中的驚歎已經溢於齒間。


  驚鴻一瞥，世事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