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風雪之夜

  十一月冬，漫天飛雪，銀絮滿地。


  素裹雪妝盈盈繚繞。


  之桃猶如雪中傲梅般矗立在漢白玉階梯延伸的地方，聽著莊嚴的鍾鼓聲作響，終於看到了那兩扇大門緩緩開啟。


  魚貫而出的朝臣大臣們喜怒皆溢於表，有的甩甩長袖搖頭嗟歎，有的義正言辭，麵帶微笑與身旁的人閑聊。


  之桃按耐不住地超前探了探身子，遮擋風雪的明黃色頂帳在額前垂下飄搖的流蘇，晃動如風，拋下虛影入塵。


  “王爺.……”


  之桃低喃一聲，眼神隨著一身青蟒銀袍的楊廣徐徐而動，百步以外的距離似乎也變得近在咫尺。


  說來也怪，輕喃出聲卻引來了他側眸眺望，看不清眼色的距離，卻能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


  楊廣腰間懸掛著的那枚香包格外惹眼，記得那時為了演一出苦肉計，之桃裝病，楊廣離家，唯有這枚香包，成了他們之間的維係。


  楊廣含著笑，手裏緊緊握著那繡功精秀的荷包，朝風雪背後那一抹青綠色身影深深凝望。


  許你的東西，終於可以給你了。


  楊廣微微顫動的睫毛傳遞著滿心的思緒，直到朱門背後又閃現出一個身影，緩緩而至，恭敬俯首開了口：“恭喜太子殿下！”


  楊廣收回眼光看向來人，抬起笑容說道：“多虧宇文大人助本殿一臂之力！”


  宇文化及眼底總是躺著沉沉的湖水，沒有波瀾，沒有顏色，就算他在笑，也看不清眼裏的光芒。


  他順著楊廣方才眺望的軌跡輕瞟一眼，朝著那青綠身影輕蔑一笑：“男兒誌氣高遠宏大，紅顏情愫隻會糾纏，太子殿下，你說是嗎？”


  楊廣的笑顏微微一僵，單手從荷包上慢慢滑落，背在身後，語氣深遠：“江山是美，紅顏亦如畫，如斯美景，怎堪拱手於他？”


  楊廣又揚了揚唇角，繼續道：“宇文大人也該成家了！”


  說完，揚起絕塵的袍角，朝青綠美景所在的方向大跨步的行去。


  宇文化及的鼻翼微張，朝著大雪無痕的邊際緊盯不饒，他張了張口朝緩緩而來的老者說道：“近女色，不成大事！”


  老者一捋銀白胡須，意味深長的說道：“近女色，更易操控！”


  宇文化及滿心的野心和冰冷的情愫卻開始微微悸動，他遙望著那飄搖的身影在雪中被楊廣執著手緩緩地走，自己堅硬的心牆卻長出了些許不明的植物，像是藤蔓，像是荊棘，顛倒刺痛。


  寒氣而至，冰雪不止。


  楊廣回到了久違的晉王府，卻隻有最後一夜來細數留在這裏的回憶。


  他坐在燈影晃動的紅木小幾前，一刻也不放鬆的拉著之桃的手，噙著笑，說著：“彼時本殿見到你時，你在百花盛宴上伶牙俐齒，將蕭子寶的千金置於不容之地.……”


  燈影另一邊的女子癡癡地笑：“你隻以為，妾身伶牙俐齒，不可一世？”


  他伸手朝她的瓊鼻輕輕一劃，滿是寵溺：“我以為你滿腹心機，無異於他。”


  女子揚了揚濃密的睫毛，眼光又濃膩了一層：“那麽然後呢？”


  他又握緊了女子的手，喃喃地道：“再次見到你，是洞房花燭夜的時候，你堅強的模樣和不饒人的話語，還有格格不入的淚水，都是一個又一個寶藏，讓本殿著迷.……”


  女子忸怩的抽出纖手，托於腮上，俏皮地打量著眼前英挺的麵容：“妾身不想喚你殿下，叫你二郎如何？”


  男子揚眉一笑：“隨你！”


  說完，大手一揮將嬌俏的人兒環於懷中，滋生出些許胡須的下巴抵著之桃清嫩的額頭，輕柔地說：“江山，我們唾手可得，我於你的誓言，也算是完成了！”


  之桃的心中微微一怔，思緒卻又飄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自己曾眼光灼灼地說著大逆不道，不可思議的話。


  他是為了自己的私心，還是為了我？

  之桃含著笑細細地盯著他一啟一合的雙唇，信任是比愛情還要謹慎的東西。


  “你在看什麽呢？丫頭？”


  楊廣抬手輕輕刮過瓊鼻，聲音溫潤柔膩。


  之桃回過神來，深深一笑：“妾身在想，是時候給二郎添個孩子了！”


  一陣嬉笑，滿屋柔情。


  暖塌之上，兩條交融的靈魂互相啃食，互相占有。


  是多年未見的熱情，也是欲望背後的慶祝。


  開皇二十年，十一月六日，新立太子之夜，風雪交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