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美人挽月
每一步踏過的青石磚都留下了之桃裙角灑落的金粉,耀眼奪目,餘香縈繞。
連煜側身立在胭脂客往來的長廊上,目光炯炯地盯著之桃身後逐漸關上的木門。
“吱呀”一聲,之桃輕盈地跨過了門檻,吸引過來一屋子人的凝望。
流芳閣皆以紫紗綢錦作裝飾,再加上濃烈的合歡香讓之桃不適之狀又添了幾分。
之桃佯裝鎮定地微微福身,掃過一屋子顛鸞倒鳳的男人女人們,鶯鶯說道:“小女子挽月,見過各位客官!”
之桃抬眼睥睨,找尋著熟悉的臉孔,卻無奈那些酒色昏頭的男人們隻癡癡地望著自己,看不出一丁半點兒的異常。
這些人便是初夏每每所會之人?
屋內陳設奢華,所用酒器皆是黃金鍍身,一屏巨大的屏風拉開遮擋住了內閣,屏風上也畫著不堪入目的忸怩春光圖。
一屋子的鴉雀無聲更顯得那屏風後的嬌喘連連愈發刺耳,之桃微微蹙了眉頭,又垂下頭去,雙手不自在地放在身前。
“你是哪個媽媽手下的?怎麽大爺我沒見過啊?”
一個搖晃著金盞酒盅,赤裸上身的青年男子搖晃上前,一雙鼠目淫淫地上下打量著之桃。
“挽月是喜媽媽的姑娘,今日才到,所以大爺沒見過挽月。”
之桃聲細音輕,垂首不動,餘光片刻不移地盯著那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醉漢。
“新來的,哈哈哈,好!來,跟大爺喝杯小酒!” 那醉漢朗聲一笑,一雙手已經搭上了之桃的肩膀。
“唐兄,別胡鬧!” 正當之桃不知進退的時候,一個沉厚清朗的聲音傳了來,之桃微微抬眼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這才看見角落裏獨自飲酒的青年男子。
他放下酒杯,朝醉漢說道:“你醉了,先休息吧!”
“怎麽?一向不喜風月的宇文大人也要開苞一試了?”
醉漢說的嘲諷刺耳,被稱作宇文大人的男子微微一怔,一雙狹長的眸子慍色的怒視著。
醉漢邪笑著摟著之桃的雙肩,絲毫不為所動。
而此時忽地從屏風後閃出一個散漫悠然的身影,他披著亮黃色的褻衣對襟袍子,露出半截胸膛,頭上的冠頂歪斜下垂,手裏摟著一個隻裹了桃色輕紗的女子,半隱半現的豐腴雙峰呼之欲出。
他抬眼深深一笑:“令則,退下!”
被稱作令則的醉漢一刻也不敢怠慢的移開了雙手,後退了幾步,躬身俯首。
一直低頭避免著那些不堪入目的場景的之桃隻覺得這聲音耳熟,於是忐忑的抬起頭來。
這一看,
就像是夏日洪水潰堤,衝散了莊家作物,掩蓋了濃烈天光一樣。
之桃心情波瀾四起,難以言喻。
隻見那男子一把推開了懷中嬌嗔的女子,信步上前,捏起之桃的下巴深深凝望:“這雙眸子,我似乎在哪裏見過.……”
之桃幾乎要屏住了呼吸,眼光流離不知何去。
“你的眼睛,好美啊.……”
他微微湊近了臉龐,在之桃的脖頸之間吐出一道溫熱的氣息,聲音渾厚迷離。
“我是不是見過你?挽月?”
他的手從之桃的下巴滑到輕盈的麵紗之上,手背縱深的紋路顯得格外刺眼,他捏住麵紗一角,欲要挑掉掩蓋其麵容的輕紗。
之桃心下一慌,竟然抓住了他厚實卻有些粗糙的手,嬌笑道:“客官別急,先讓挽月陪你喝一杯吧?”
男人停了片刻,遂又邪魅的笑了起來,另一隻手蓋在之桃的手背之上:“有美人相伴共飲。何樂而不為呢?”
說著,男人一把攬住了之桃的纖腰,朝屏風後的暖閣徐徐走去。
“讓挽月來給大爺斟酒!”
之桃輕輕一轉,從男人的臂彎裏滑了出來,眼角噙著曖昧的笑走到寬闊的龍鳳雙塌旁的小幾邊,兩指撚起清透的碧玉把手,通體耀目的翡翠玉壺中便涔涔流出透白的酒液。
之桃微微一抬手,廣闊的流仙袖便拂過了滿載香醇美酒的酒杯,不禁意之間,如塵埃般細弱的粉末就落入了潺潺酒液之中。
之桃舉著酒杯盈盈上前,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將酒杯放在男人的薄唇之上。
語氣暖昧:“這一杯,敬如此良辰美景!”
男人的眉眼早已沉淪,接過酒杯想也未想便一飲而盡:“也敬美人挽月!”
他將酒杯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閃著清冷光芒的玉石碎片。
他抬手慢慢滑過之桃的眉,眼神迷離閃爍,伴著癡魅的笑容,重重地倒了下去。
之桃立在閣中不知所措,卻聽得外麵輕笑聲中傳來的嘈雜言語。
“那個女人叫什麽來著?”
“女人那麽多,我怎麽知道你說的哪一個?”
“就是那個晉王府的小丫鬟,一心想著攀龍附鳳,出賣自家主子的那個!”
“哦!那個呀!哈哈哈……身段實在誘人,一對傲人的雙峰真是讓爺爺我流連忘返呐!”
“你小子好運,主子到終了還賞給你玩了一晚,我就倒了黴了,還得抬著死沉的屍體飛簷走壁的!”
“還說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人家那最後一口氣也是被你折騰完的,怎麽樣,不動彈的時候是不是格外爽啊?”
“大爺我還是喜歡會哼唧的!”
“哈哈哈哈.……”
不堪入耳的話語像是大網一樣朝之桃撲來,那上麵有淋淋血肉,那上麵有駭人荊棘。
權貴欲望太過迷人,太多如初夏這般的女子葬送其中。
她害了我,也害了自己,她太傻,被人利用過後,到頭來還是難逃一死。
之桃強忍著躁動的心跳,慌張退出了暖閣,提了裙角,穿過柔膩淩亂的男男女女,越過邪笑癡迷的男男女女,慌不擇路。
“門在那邊!”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慌亂無措的之桃回過神來,她回首一望,角落裏獨飲的男子正在抬頭溫潤淺笑。
之桃慌忙收回眼光,朝門口跌跌撞撞跑去。
等在房外的連煜早已心急如焚,見之桃倉皇出來隻以為是受了欺負,於是二話不說,正準備抬腳跨進流芳閣。
之桃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聲道:“我沒事,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之桃連衣服都來不及更換,拉著連煜的手奪門而出,將一地的繁花春光拋在腦後,站在靜謐清冷的街道上默然不語。
連煜有些擔憂,於是柔聲問道:“你可看見了那人?”
之桃的腦海中初夏的影子揮之不去,時而笑顏迎人,時兒衣衫不整,時兒哭泣不已,時兒魅惑撩人。
之桃的眼前就像閃過了一幕幕帶著香氛的粉色帳幔,那裏麵堆滿了肢體血肉,滿目瘡痍,也堆滿了在隋宮五年零零碎碎的記憶,獨孤皇後在燭前替他補著破損衣衫的模樣,獨孤皇後看著鴛鴦繡帕訴說著和他種種往事的模樣,獨孤皇後在佛前用自己二十年光陰換他健康長壽時潛心祈求的模樣……
“我不認識。”
四個字,了卻所有陰謀詭計,再不去追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