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百花盛宴 一
“皇後娘娘，你說晉王會喜歡之桃麽？”
之桃看著銅鏡中一襲銀白月牙雕花海棠雍容長裙，還有繁複清新的七燕低髻，清麗脫塵，又不乏高貴美豔。
晉王楊廣的人品不俗，人人口中稱讚，隻是他再好，也隻不過是個王子而已。
之桃裝著念想，銅鏡裏卻看到的是別人的臉龐。
獨孤皇後噙著笑拿著一支鑲滿了渾圓夜明珠的鏤空金簪走了過來，在七燕髻的中段輕輕一插，耀人光華在沒有燭光照耀到的地方也會熠熠生輝，“那是自然，你與廣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時，獨孤皇後的貼身侍婢素水端著方才調好的海棠胭脂走了進來，眉開眼笑：“奴婢還未進殿便看到一個全身光輝的仙子降臨人間，再定睛一看才知道原來是之桃仙子在梳妝呢！”
之桃頷首嬌羞一笑，倒是獨孤皇後又重新審視了一番眼前秀麗的仙子。
素水走近二人，噙著癡笑盈盈拜倒，口中道：“內侍省的伍公公方才把這新鮮調製的海棠胭脂送來了，還說全部按照皇後娘娘的吩咐，一滴花汁都不會少！”
獨孤皇後拖著逶迤的鳴鳳長裙慢慢迎上，接過胭脂木盒，打開輕輕嗅著：“唔，聞起來清新宜人，看色澤也甚是亮麗潤澤，不錯，素水，你去打賞打賞小伍子吧！為了這次百花宴，內侍省確實功勞不小啊！”
素水道：“奴婢知道了，對了，皇後娘娘，方才聽前殿的侍衛說已經有好些大人小姐們到了大興殿了！”
獨孤皇後頷首道：“知道了，退下吧！”
大隋皇宮綿延數千裏，每個宮宇都是五脊六獸，宛若瓊台瑤室，遠遠看去，大興殿外的漢白玉階梯像是一串白潤的貝殼般圍繞纏裹，所謂貝闕珠宮，也不過如此。
之桃撩開轎輦簾帳的一角，映入眼簾的皆是碧瓦紅牆，萬頃琉璃如天光般璀璨，飛簷反宇氣勢輝煌。
都說隋宮奢華磅礴，青天白日裏還看不太清楚其中的奧妙，隻有在這夜幕初降，各宮燈火微起的時候才體會得到，什麽叫做巧奪天工。
每處宮宇外牆看似是朱紅漆就而成，其實混了成噸的夜光粉，白日裏因得日光熠熠，本就光華四溢的宮殿並沒有被這巧妙的心思給搶奪了風頭，隻是到了夜晚，隻剩些許星光燈火的照耀，牆麵裏混合的夜光粉便起到了作用。
乍看之下，隻以為有無數星光散落鑲嵌在牆中。
抬頭看天，低頭看宮宇，甚至分辨不清到底哪方是星光璀璨，哪方是殿宇豪華？
之桃緊了緊寬闊的廣袖，牽在腰間的鈴鐺也輕輕作響。
霎時間，馬車緩緩挺穩，一個輕細的聲音響了起來：“公主，大興殿到了！”
之桃端整了儀容，道：“小冉子，皇後娘娘呢？”
一邊說著話，一邊搭著小太監的手下了車輦。
被稱作小冉子的小太監一勾首，說道：“回公主的話，皇後娘娘關照了，讓公主您晚些 再進去，讓奴才先帶您去偏殿候著。”
之桃淡然一笑，最好的自然要留在最後，於是再不多話，帶起細綢麵紗，嫋嫋進了大興殿的偏殿。
大興殿乃文帝平日裏上朝，議事的主殿，自此百花宴選在了大興殿後麵的玉林花園，聽說那裏有隋宮最大的水榭。
大興殿的側殿裏放了暖爐，罩著錦繡織就的軟榻絨罩，上麵繡著栩栩如生的淩寒傲梅，細細聞去，還有淡然的海棠香氣。
之桃屏退了左右眾人，獨自一人倚欄而坐，仰望被薄雲遮了一半的月亮光華，忽然，在這光華之下閃過一個匆匆的身影引起了之桃的注意，定睛望去，廊下竟然有兩人在竊竊私語。
之桃頓了頓，還是受到好奇心的驅使，獨自一人悄悄跟上前去。
越過兩根渾圓的大柱望去，月影下是兩個七尺男兒，一個袍子上繡有四爪青蟒，另一個穿著三品紫袍官服。
那玄色青蟒袍子唯有太子一人可以穿著，那麽眼前的人，就是朝中炙手可熱的太子楊勇了。
之桃心下了然，更是來了興趣，於是靜靜地挪了挪步子，離他們更近了幾尺。
月色下的兩人，一君一臣，一個複手長立，一個滿臉愁容。
“殿下，此事萬萬不妥！”
“有何不妥，本殿身為太子，就連納一個小小的侍妾都不可嗎？”
“不是不可，您上次的法服設樂已經讓皇上勃然大怒了，寵溺雲昭訓一事也觸怒了皇後娘娘，此時若再不收斂，恐怕會有大事啊！”
身穿紫色官服的人聲音急促，聽得出來是真心護主。
玄色身影一揮袖袍，冷哼一聲：“法服設樂一事父皇早已忘卻，怎會連納個妾都不許了？再說，本殿貴為太子，受百官朝拜也是理所應當的！還有母後，更加荒謬可笑，不許父皇納妃，如今就連本殿我的家務事，也要插手管教！”
一旁的中年男子上前繼續勸誡：“殿下可不敢妄言，就聽下官一句，哪怕過了今日的百花宴，再從長計議啊！！”
玄色身影微微頓了頓，正欲開口，卻忽聽得有人呼叫的聲音。
“公主！公主！”
躲在朱紅大柱後的之桃身子一緊，認出了來人的聲音，正是方才去前殿候命的小冉子，於是心下一慌，竟也顧不得躲藏，提起逶迤拖地的裙角，匆匆朝來時路跑去。
隻是這一跑，卻讓不遠處矗立的太子楊勇心中一顫。
顫的不是怕那銀衣女子說出什麽大不敬的話語，顫的卻是那素色身影下難以掩蓋的懾人光芒。
“殿下？”
一旁的男子順著楊勇的眼光望去，隻看見一地的璀璨星光。
“你說得對，賜婚一事，急不得！”話音未落，楊勇的嘴角已經提起了笑。
玉林花園中百花點點，雖沒有盛夏時的璀璨綻放，但也是含蓄悠然而妖冶。
春日裏最美不過嬌蘿粉桃，眼光所及之處，皆是粉波蕩漾，就連池中清水，也被踱上了一層曖昧輕柔的茜色。
當之桃到了獨孤皇後安排好的木舟之上時，台前正是吏部侍郎蕭子寶的女兒蕭林淩撫琴獻藝。
一曲“高山流水”彈得大氣蓬勃，像是有泉水之勢將要噴薄而出，卻缺少了空曠仙靈的感覺。
之桃立在舟上輕笑，在這泱泱宮池之中，若沒有讓人心驚動人的樣貌，就一定要有出類拔萃的技藝，像這般平庸的琴藝，即便有了不俗的麵容，又有誰能保證，能夠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正在之桃悠悠隨思的空當，琴音漸漸退了下去，一旁的宮人們開始駕舟而上，點起成排的孔明燈，欲欲放飛。
之桃自知到了時辰，於是輕舞著水袖，隨著池水的緩緩流淌，伴著悠遠笛聲輕擺著身姿，逆流而上。
池水被木舟劃開成了兩半絲滑的緞子向後撤去，空中投下的點點星光猶如緞子上鑲嵌的明珠微微閃耀著。
此時兩岸的燈火也漸隱了下去，一片靜謐黑暗中隻有一個被點點光華包裹的曼妙身姿婀娜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