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火澤睽,叛離親合(11)
三隻眼睛的醜惡女子舔了舔黑刀上的紅血,砸吧砸吧,神情恣意,而滿是陶醉之色,好似吮吸著甘露美酒。
如此近的對立,風馳電掣的身手,戎胥牟的眼睛眨也不敢眨,緊緊盯著她旁若無人的一舉一動,心中既緊張又不甘。
如此強敵以刺客之道都未必能抗衡牽制,何況自己最不擅長的正面抵禦。
在他這個老刺客眼中,對方渾身都是破綻,但他清楚得很,不可能有偷襲得手的半分機會。
「好小子,能讓人如此盡興!我破例允許你知道,是誰殺了你……」她齜出白白的牙,似乎在笑,咧開的嘴能容下整隻拳頭,「見到閻摩大神時,提我阿闥(ta)瓦,迦梨。」
迦梨!
戎胥牟深深記住了這個來自崑崙之西的名字,同時也留意到她並沒有用『師弟』來稱呼自己。
這時,她念起一串串不知哪裡的言語,聽不懂卻又節又律,好似巫士的祭祀之語。其間雙指從刀刃上抹了一把鮮血,自上而下,塗在額頭的猩紅夜目上。
她這是要幹甚麼?
但見豎眼猛然眨動,令全神貫注的他心口一緊,一瞬的震蕩撲面而來。他慌忙後撤兩步,好在對方並沒有趁虛攻擊。
正暗自奇怪,忽生一種怪異的感覺,似乎兩人之間多了甚麼說不清的連繫。
甚至來不及驚疑,就見迦梨一刀插入自己的上臂。
瘋了嗎?
戎胥牟疑念剛起,驟覺自己大臂傳來猛烈的疼痛,只如刀扎一般,手捂痛處,卻不見絲毫傷口和血流。
「她傷自己,我為何如此痛,是手臂的同一處?不好,是巫血秘法!」
他當即明白過來,本能下就要反擊,可還是慢了一步,她的另一柄彎刀已深深扎在了大腿內側。
發力的腿被劇痛打斷,更隨著她進一步運刀向下切剖,他膝蓋一軟,險些跪倒,多虧了多年的生死搏殺,讓身軀硬生生撐住。
兩處都沒有傷口,但傳來的疼痛遠比自己扎一刀,痛上數倍。
自身疼痛持續不斷,然而迦梨的傷口不僅沒有鮮血流出,更以眼見的速度緩緩癒合著。
如此自殘自復,卻能轉嫁疼痛,甚至加重痛感的巫血秘法,實在匪夷所思,更令人恐懼。這是比陶魂御道的魂殺之法更邪異的殺人秘術。
那迦梨的臉上,尋不到半絲痛楚之色,反而露出陣陣歡愉的神情,透著痴邪之態。
他牙關一咬,不退反進,尋著空門,出刀挑刺,氣巫合一。
迦梨微側,避過心口要害,竟不抵擋,任由這一刀深深扎入胸口。
戎胥牟驟覺胸骨暴裂般劇痛,幾乎席捲全身,痛入每一塊骨肉。他悶哼一聲,脫刀疾退。心中甚至慶幸,若一刀刺准心臟,自己怕要活活疼死。
她伸手握刀,將刀一點點拔離胸口。
而他只覺一波接一波的痛攣,全身的氣力都似乎在被抽出身體。
迦梨興奮之色也似到達了頂峰,身軀竟在微微抽搐。
她一刀回刺自己的肚腹,雙腳踏地,猛如箭射,縱掠向前,一刀全力斬出。
戎胥牟卻猶如肚腹被刺,不自覺俯首低身,而刀風已至頭頂。
「啊!小心!」後面的杜宇終於忍不住驚叫起來。
戎胥牟已然力不從心,「我就到這裡了嗎?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爺娘族人的、四鬼三兄弟的、黎師的、小杜宇的、兩女的,不……
他的眼中,樹葉緩緩而落,塵土緩緩而濺,水花緩緩而起,一切的緩慢中,一柄殺意巨刀,劈向自家頭顱,眼見要被一刀兩分,而他也在窮勁竭力中緩緩而退……
已經避開了絕大部分刀鋒……
就差一寸……半寸……分毫……
性命攸關的一剎……
嗖~
一隻箭破空而來,清脆地擊打在彎刀月鋒之上。
距離很遠,卻能轉瞬即至,僅僅尾勢便將刀擊飛。
「誰?」迦梨掃了眼脫手落地的利刃與一隻尋常銅箭,勃然大怒,轉向來箭方向,以目光搜尋。
「是大湖邊的那位神秘前輩!」戎胥牟因死裡逃生而喘起粗氣,腦海中閃現出女娃與玄武獸。
嗖~嗖~又是兩箭,分擊迦梨,她只得一退再退,身形萬分狼狽。
神色更是憤怒到了極點,彷佛一頓即將到嘴的美餐被人攪砸,那種憋屈與不甘讓她憤怒,更讓她瘋狂。
哧~哧~哧~哧~
神秘的不速之客,哪會顧及她的心情,竟是四枚石子以更疾之速先後射來,力道也不弱銅箭幾分。
她一個沒躲開,打在一處要穴之上,悶哼一聲,身體出現遲滯,顯然受了傷。
而戎胥牟赫然發現竟然不再有相應的疼痛傳來,之前的幾處也僅僅剩下余痛,似乎與對方的身軀徹底斷了連繫。
是那前輩的緣故,還是秘法本身的限制,他來不及細究,忙回身掠向杜宇,夾起他就走。
他看到了迦梨的虛弱,猜測疼痛已返回了她自身,氣機已亂,再無之前的必殺之勢,又有那神秘前輩的援手拖延,正是他二人脫身之機,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身後偶有飛石之聲,始終再沒有聽到迦梨追趕的動靜,直到遠離數里。
全力奔行中,完好無損的手臂、大腿、胸中三處仍有隱痛,自己明明不曾受傷,卻承受了比刀傷本身更大的痛楚,這等巫血秘法是他見過的最邪惡之法,比姚賓的魂殺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路上他不敢停歇,似乎又回到了帶著四伯逃遁的那兩日。
東出崑崙,依然覺得不穩妥,乾脆拐向東南,直奔蜀中而去。
三千里路途,他憑著比之兩年前強大許多的體魄與真氣支撐,僅奔行了不到三晝夜,便再次穿過了柏灌氏的領地,來到了冉人聚集之地。
一來是這裡的方言杜宇熟悉,二來這裡的民風樸實,他很容易便找到了當初下水救杜宇的那名好心漁夫,給了些財貝,便將他寄留在了漁村。
杜氏滿門在蜀中被濕瓦門下屠殺,這裡就是族人長輩葬骨之地,杜宇便也心甘情願地留了下來。
他跟著幾人學了大半年的拳腳,煉體、鍊氣都已入門,尋常村民遠不是他這孩童的對手,也算安危無虞。
臨別之際,杜宇哭得象淚人一般,從被滅族的孤苦無依時被幾人相救,到一起經歷河伯的獵殺,從崑崙的日日夜夜,到如今生死逃亡,大半年的經歷讓他成熟了不少。
也難怪戎胥牟每每看著他,直如看著昔日的自己。
「嬴大哥,不知何時能再見到你和兩位姐姐,還有努吒爾大哥,你們要替我好好照顧鱉靈兒啊~」那是他捨命救下的孩子,也是他最牽挂的,至於哥哥姐姐們一個個都厲害得不成樣子,沒有自己的拖累,天下大可去得,不需要他擔心。
「放心吧,你又不是沒看見,你人玉姐,有多疼他,跟自己孩子似的。」
「也是,哈哈~」他想起鼎姐姐時不時便開導他要多笑,笑著面對一切,「嬴大哥,臨別在際,我能不能斗膽問個問題?」
「你問吧,甚麼問題,還要斗膽。」
杜宇支支吾吾了半天,幾次挑眉偷看他,最終憋出一句:「大哥回去會不會有事?」
「大哥的事情還由得你來操心么?好好練你的武吧,在強壯起來之前要藏好自己。這裡雖說離崑崙夠遠了,但畢竟他們曾來過蜀中,會不會再來,我也說不好。」
戎胥牟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與相識之時,足足高了一頭,「自己保重!等山上平靜些了,我們找機會來看你!」
杜宇不住點頭:「一定要來看我!說話算數啊!」
戎胥牟也不婆媽,轉身順著馬壩河南岸大步離去。
走出老遠,聽到身後傳來小杜宇的清脆高喊:「嬴大哥~人玉姐與霄妘姐,你更喜歡哪一個?」
他腳下一滑,「這混小子,原來斗得這個膽,人小鬼大的,操心的事還真不少!也好,至少開朗得讓人安心!」
有些好笑,不禁又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般年歲,已是情竇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