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火澤睽,叛離親合(10)
陌生而黝黑的面孔,配上猩紅豎眼,猶如惡神下凡,醜陋得令人印象深刻。
女子以奇快之速逼近,身法在氣巫兩道的加合下,絲毫不弱於他,還在努吒爾那大師姐突迦之上。
「我當初能帶著四伯逃脫熊麗的追殺,但如今在濕瓦一門的面前,再無優勢可言。」
戎胥牟低頭看了看將自己視作唯一依靠的小杜宇,定了定神,沒有妄想帶其逃離,更不敢將後背留給敵人。
「是沖我們來的,怕不怕?」他用淡然的笑容寬慰著杜宇。
「有嬴大哥在,我不怕!」杜宇緊攥的雙拳出賣著內心的緊張,然而雙眸燃著烈火,這種火戎胥牟再熟悉不過。
「過會兒是場苦戰,我恐怕顧不上你,護好自己。煉體鍊氣半年了,你也不再是鷹爪下那個稚童了。一旦看我露了敗相,你就自己逃,逃得越遠越好,活下去,知道嗎?」這樣堅定的話,當年祖輩、父輩無數人曾在自己耳邊說過,一遍又一遍。十年輪轉,如今輪到自己說,心底湧出異樣的溫熱。
「嬴大哥不用為我分心,我會躲好的,我是不會逃的,要死也跟大哥死在一起。」一想起昨日的怯懦,杜宇心中便陣陣羞愧,嬴封大哥高大而堅實的後背如山嶽一般,自己就算只是一株山壁嫩草,也被深深地護持著,有甚麼好怕!
戎胥牟則笑罵了一句:「甚麼死不死的,真不會說話!」
心頭沉,兩肩更沉,族仇雖重,卻不在一朝一夕,但性命之託就在眼前。亦如當年的阿爺,身後是柔弱的自己。
十年來,他身為刺客,大多在謀算中,用各種閃躲偷襲的機巧招式應敵,能智取絕不硬拼,能曲避絕不直抗。
這一次,他已決意正面撼敵。任何暴露的空門,哪怕一瞬,對方便會擊殺小杜宇。
兩女信重的眼神,杜宇倚靠的眼神,阿娘與無數族人期望的眼神,在這一刻熊熊燃鑄著不屈之魂。
他收斂笑容,迎風而站,凝重中頭一遭擺出了阿爺慣用的起手之式,手裡的銅刀被拖在地上,一步步向前踏去,堅實而厚重。
「好膽!」
這一聲嘶啞而盈滿殺意的呼喝,來自對面。
兩柄奇形彎刀一前一後,玄黑而鋒利,上半段狀如新月,划空而來。
『虎撲哀』,截式哀兵,與彎刀橫縱相接,兩道銅骨大成的勁力狠狠交擊在一起。
虧得他有四氣護持,才沒讓銅刀被對面的隕鐵刀一擊劈斷,但五氣朝元的彎月,卡在橫刀之上,月輪壓虎臂,剎那崩出一道裂缺。
前刀震開,后刀被她反握橫削,接踵而來。顯然想以疾速斜掠,重傷於他,再順勢衝過去擊殺前方的孩童。
當地一聲,被擊退數步的戎胥牟,橫跨一步,依舊攔在她的身前。簡簡單單的一步,對於他十年的生死搏殺習慣,一點也不簡單。
敵人的刀速不可謂不快,不可謂不刁鑽,但依然被他穩穩截住,儘管再度被震退,卻不曾絲毫閃避。
山從厚,道從正,刀從直。
「好玩!」
儘管來時,那人提醒她不可輕敵,但她依然沒將區區三代弟子放在眼中,自從五氣朝元困於心境,她多年來一直以族裡傳承的大梵術煉體,才有了如今銅骨大成的體魄,沒想到對方不過二十齣頭,果真也到達了同樣的境地。
好的很!讓你看看初入銅骨大成與半步銅骨巔峰的區別也不妄你這天資了。她只覺渾身慵懶的血都沸騰了起來,原以為無趣的一趟差使,讓人增添了不少興緻。
她開始收斂輕慢之心,雙刀輪轉,時橫時縱,一刀未落,一刀又至,一刀緊似一刀,一刀猛過一刀,身形上下縱伏,下劈、橫削、斜刺、上挑、斜撩、點扎、倒剜,各種刀式信手拈來。
刀法精妙,半點不在戎胥傳承之下。刀中更含殺意無窮,換做旁人必定早被壓制,甚至惑亂,以為萬刃分身。
幸虧戎胥牟自有刀意相抗。
直面漫天刀影,他早已動用了巫血秘法,於刀影中進退有序,時纏時攔,守得如一道屏障,刀劈不破,人穿不過。
最常用的蛇、麋、鷹、猱、蜂這精巧五式被他深藏,專揀熊、虎、龍、犀、象這勇猛五殺使出,再與《血刀訣》相合,恨意縱橫,在女子的殺意之海里,破浪劈波。
兩人不僅刀刀相抗,更在體術上拼得難解難分。
女子用一種詭異的柔體之術,使關節與肢體不時作出有悖常識的姿態,出奇不意的殺招比比皆是。
好在戎胥牟的蛇樁也不差,自幼苦練,早已融在骨子裡,就算不用『蛇』招,仍然能在每每千鈞一髮之際,以極大的曲扭,救自己於非命。
殺得無窮變招,守得渾身解術,黃黑之影融成一片,夾在兩人半丈之間。
越戰越快,越殺越凶,黃黑兩色中漸漸多了朱紅。
雙刀之變太快,太出人意料,縱然眼有秘法,緩慢著刀速,但自家身速手速依然跟不上眼速,幾次先知卻刀身後至,身上不斷添著傷口。
杜宇退在遠處大樹之後,緊繃著小臉,眼中噙淚,雙手捂嘴,怕出聲擾到嬴大哥。
勢危之下,《空明劍》的『動中靜靈』,自然而然湧上心頭,經歷了一年的使用與感悟,這一劍招劍境,在這一刻開始融入他的骨肉,成為了體魄的一部分。
幾個月前,他能夠在收發之間,捕捉對手的每一絲破綻,也填補自身的每一處空門,而今日又有了新的進境。
常人用招,意在發先,先有念而後有招,追求得也不過是后發先至,縱使有他這等巫血秘法相助,也不過是極大地縮短了意與發的間隔。
他今用招,意發並舉,意到而發至。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動中靜靈』!
他忽然有種明悟,《空明劍》這般修下去,有朝一日,定能做到發在意先,未動念卻已發招,何其恐怖的殺伐境界。
不知不覺間,他憑藉意發並舉,竟然勉強能跟上女子的刀速,身上刀傷的增速,反而緩慢了下來。
女子好似萬魚飛竄,卻始終沖不破戎胥牟的這張漁網。
她不但不著惱,神情反而愈發亢奮,臉上露出詭異的歡愉笑容,配上一張丑面,更添恐怖。
陡然間,她硬生生止住了身形與雙刀,反令戎胥牟擋了個空,費了大勁才沒讓自己撲個趔趄。
兩人距離半丈,觸手可及。
突來的靜止,令人心頭反增了無窮壓迫,但殺氣牽引,他沒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