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火天大有,玄門修命(16)
戎胥牟拿出一枚令牌,交予葯屋中一名機靈些的徒役,耳語吩咐了幾句,才跟著姚卿等人徑直上山,直奔陶魂御道的宮院。
路上霄妘遞了他一隻小陶瓶,內盛三顆剛剛煉好的丹丸,肺絡沖關之用,以備不時之需。
御道的宮院,之所以稱宮院,而非三代弟子所居的院落,實在是與當年戎胥氏的宮院相差無己,宮室林立,院落連環,雖不如天尊殿那般宏大,卻也是錯落的佔盡山水,連片的氣派非凡。
門前的開明衛足足有三百之數,隨時聽候著調遣。
個個鍊氣化神,三百副甲胄明晃晃奪目,三百雙眼睛氣洶洶瞪起,看得人心裡發毛。
穿過銅門,一入前庭,滿眼儘是陶制之物,大大小小,各形各色,看似散落各處,卻暗藏玄機。倒是應了陶魂的『陶』字,可見姚氏制陶是一絕,到了山外倒是個好營生。
其中無數人形之陶,霄妘呼之為人俑。雖是死物,卻又讓人感覺鮮活如生,面容栩栩,好似活人粘附了一層陶土。身在其中,更有一種錯覺,這些人俑隨時可能會攻擊自己。
忽見一威嚴的中年男子,出現在陶俑盡頭,容貌四十齣頭,其年輕之姿與黎師不相伯仲。手中捏著一尊滿是細紋小孔的鐘形陶器,讓人想到了姚少司的隕鐵劍。
鐘形陶器,戎胥牟似曾相識。
只聽男子對身後一年輕子侄道:「閼(e)兒,你可知這陶俑的最高之境是甚麼?」
年輕子侄自然是姚閼,他眯了眯眼睛道:「是活人活煉!」
威嚴男子正是陶魂御道姚賓,他哈哈一笑:「說的不錯,這院子里不少都是藐視我崑崙之法的人,如今已成了陶俑!」一語雙關,眼神橫向了俑陣中的三名師侄。
呂望不住地擦拭著額頭的汗水,反觀戎胥牟倒是頗為淡定,直到發現身旁的霄妘無比凝重,憂色已掛在眉梢。
「他真的要殺人!阿爺不在山上,這下麻煩了!」
「大膽,見了御道,還不參拜?」姚少司有了底氣,在一旁狐假虎威。
「拜見陶魂御道。」三人躬身禮拜,異口同聲,一個憂慮,一個惶恐,一個警惕。
「嬴封、呂望,是吧?你二人可知罪?」兩道寒光射來,嚇得呂望手足顫抖。
「還請御道寬恕,弟子實在不知何罪之有?」戎胥牟明白此刻縱然卑躬屈膝,也於事無補,該來的要來,乾脆不卑不亢。
「果然牙尖嘴利!」他另一隻垂著的手陡然點抓,手指不斷變換,滿院的陶俑開始緩緩移動。
「你二人毒害同門,還不招認!」他的聲音帶著一股玄異的顫動,好似神靈吟唱,聲音在陶俑中激蕩,陶俑也逐漸振動起來,更散發出奇香,使兩人剎那間頭昏目眩。
不好,這陶俑是一種陣法,戎胥牟敏銳地屏氣凝神。
呂望只覺天昏地暗,心頭一片灰黯,耳中更傳來嗡嗡之響,震得他渾渾噩噩。
「是你毒害的三人!」
「是……我……毒……害……的……三……人……」他竟不自知地隨著耳中的聲音,自言自語地復說起來。
「呂望,你在說甚麼啊?」霄妘也嗅到了奇香,但對於巫醫一道的她,這點葯香可說是毫無威脅。而四周陶俑的聲音,在她看來也只是隱隱惱人,並沒有兩同伴的可怕感受。其實是御道姚賓調換陣形,有意避開了她。
戎胥牟尚清醒,假意抱著頭,露出痛苦的模樣,猛地高聲尖嘯,瞬間驚醒了呂望。但見他滿臉茫然無措,全不知自己剛剛險些便認了罪。
「倒是有些能為!」姚賓看似讚賞,卻拿起手中的陶鍾,滴了滴指尖的血在上面,隨著他的真氣鼓盪,嗡地一下,陶鍾隱隱作響。
幾乎同時,戎胥牟只覺腦袋被狠狠撞了又撞,接連不斷,眩暈到想吐,身體僵硬動彈不得,全身血脈怒張,幾乎要暴掉,懷中的陶瓶瞬間破碎。而這次一旁的呂望和霄妘卻都安然無恙,更察覺不到他身上發生的這一切。
身周的人俑一個個顫動起來,彷彿要活轉過來,尊尊瀰漫著殺伐之氣。
在他模糊的眼中,無數人俑突然朝他衝殺而來,有的扯斷了他的臂,有的踢斷了他的腿,更有的扼住他的脖頸,不能呼吸,幾乎要窒息而死。
彌留之際,脖頸上的玉璧再一次熱起來,及時喚醒了他的神識。他才發現自己陷入了幻象之中,差點以為自己已被殘殺,心死而神滅。
這與當年在方神祭場面對巫冥時的情形何其相似,而他在九國時第二次遇到,卻是一副鍾鈴所為。如今陶魂御道手中的陶鐘不正與九國那仇敵女子的鐘鈴模樣相似嗎?
莫非三者之間有甚麼隱秘的干連?
再看兩個同伴似無所覺,可見那陶鐘的攻擊能鎖定某人某物,或許是借了陶陣之勢。
他腦海中閃過了當年巫冥之死的場面,同樣的眩暈,自己曾推斷對方是由於頸下的琉璃墜破碎,沾了墜中之毒而死,這不正與自己懷中破碎的陶瓶如出一轍嗎!
想不到十年之後,在崑崙解開了懸在心頭的一個未解之疑,巫冥該是死於這個陶鍾,或是九國女子手中的那枚鍾鈴。
他拉回了發散之思,又想起了今日三名死者的死狀,嘴邊嘔吐殘跡,茫然中的斃命,皮下暴裂的血脈。三人不是死於毒,而是死在了陶魂御道的這等詭異手段之下。
他心有餘悸,身體雖回復了掌控,卻不敢露聲色。姚賓殺意盡現,若發現自己無事,惱羞成怒,會不會直接出手擊殺,霄妘可護不住自己。
「崑崙之法我掌,言出法自相隨,不可輕犯!怎容狡辯!」
姚賓雙眸攝人心魄,真氣捲起了庭風,越旋越大,也不見他有多餘舉動,那陶鍾發出的嗡響越來越頻密。
玉璧也隨之越來越燙,戎胥牟心知肚明,它在護自己的性命,卻擔心它撐不住對方不斷加強的攻勢。
戎胥牟始終不言不語,也無動作,讓霄妘看出了不妥,回想阿爺對她提起這位師叔的種種詭異,直接縱身前掠,不顧一切地向御道出手。
「師妹,你瘋了?」姚卿將她攔下,兩人激戰在一處。
姚閼和姚少司兩人都沒想到她真會為了個新晉的弟子,如此妄為忤逆,臉色極度難看,都期待著戎胥牟就此死去,卻也暗自奇怪,怎麼還不曾斃命?不應該啊!
戎胥牟只覺玉璧之灼幾乎要燒起來,卻依然擋不住那股震蕩,他的血液再度沸騰,強悍的體魄都被動搖至散,腦袋更是眩暈得厲害,直欲爆裂。他心中明悟,當年祭場的攻擊果然是巫冥,而不是自己,否則玉璧未必能救得了仍是孩童的他。
須臾之間,他察覺肺宮一松,激蕩的外力震垮了鬼魄之障,他為了自救,顧不得暴露,忙抬手掏出懷中散落的三枚丹丸,一口氣吞下,三股辛沖在體內涌動。
借辛沖之氣,以立胸之姿,按《無音無色五孕心經》竅訣,真氣凝於膻中,直衝肺宮。
其實以肺金入五氣的修士,少之又少,只因體魄不足,則金氣傷身,但對於銅骨小成的他來說,便無此擔憂,可是他的體魄太強,讓肺宮鬼魄之障堅厚,反而不利於破關。儘管三月來,連通十二經絡,真氣壯大,反覆衝擊,卻仍有不足。
孰料陶魂宮裡生死關頭,倒被能穿透體魄的外力震開了肺宮大門,再有辛沖藥物的加持,真氣一下子便打通了任督二脈與肺宮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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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修改:姚閼(e),一直被殘老誤寫成了闕(que)或闋,因為他是歷史人物,陳國的先祖,所以還是要嚴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