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乾為天,崑崙之緣(5)
領路的周人三繞兩繞便避開了巡山與守衛,輕車熟路地翻入了山寨,直奔議事廳。先前父子間的那番對話時,周人便躲在附近,而暗中跟在周人身後的戎胥牟也將父子的言語聽了個真切。
「昏兒!莫要輕怠,先前那些侯伯不曾重視於我們,才讓我們在這攻離山做大。」這太父就是戎胥牟要刺殺的仇子滅,發起火來聲音依然弱而嘶啞,總象是喉嚨里噎了塊東西。
他沉默了須臾,緩了緩口氣道:「顛兒,你的性子太過憊懶,巫武總也用心不夠,至今才堪堪煉入了銅骨。若非是天賦異稟,幾次刺殺中未必能安然無恙,一旦強敵來襲,只需安排高手纏了我,對你便可從容施以刺首之策,又當如何?你我若有事,這大寨上下立時成為一盤散沙,再多的人也是不堪一擊!」
顛世聲音洪亮地回著:「太父,咱們行事一向不張揚,儘管收攏了些逃奴,也不會挑那些兵強勢大的侯伯招惹,何況您有銅骨大成的修為,孩兒也有巫血秘法在身,舉寨都被您以師行之法嚴格操練,還怕甚麼!孩兒只願侍奉太父在這攻離山中逍遙自在,長命百歲!」
「哎~說你憊懶,你又來!咱們行事雖不張揚,別人卻未必能由著咱們自在,何況你我都有血仇在身,如何逍遙!」
「仇先生說得好!既有血仇,何談逍遙!」那領頭的周使拍著手掌,帶著幾名手下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走上議事廳,被十餘護衛舉長矛攔在廳口。
戎胥牟一早鑽入了廳側的一片柏林,真氣運轉,輕身隱在茂密的樹枝中。此時,趁著雙方交談而不留意,他掰了小枝叉,射破窗欞上覆著的薄布。
透過破裂的間隙,憑著眼力,看清了寨廳中諸人。
那仇子滅支著銅拐,撐住斷腿的一側身軀,走幾步迎上周人,臉上擰起的褶皺盡顯蒼老,喉嚨處一道深深的傷疤隨著怒聲抖動,白髮白須擺顫,看樣子似有五六十歲。
戎胥牟心頭激蕩,儘管面容衰頹,卻是那般熟悉,甚至親切。
赫然是他不知生死的四伯,戎胥季廣。
眼中老者還是自己那總愛說笑,一副憊懶玩世樣子的四伯嗎?時隔僅僅八年,卻變得神情深郁,甚至有些陰晦,原本四十齣頭的中年,卻猶如六十老者。
他想起了四伯決然跪別阿爺,帶族人去救爹娘的赴死情形。
那一刻,一向冷靜沉著的西土老將,一向愛罵四伯的阿爺,老淚縱橫,所謂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見傷心處。
渾小子,給老夫活著!不然老夫不會饒了你!
阿爺的傷心訣別,四伯的勇烈背影與高豎的拇指,清清楚楚地回現在腦海。
如今四伯當真活了下來,儘管身軀已殘,也足慰阿爺的在天之靈。
四伯怒氣沖沖道:「你們周人這是甚麼意思,偷偷潛入我大寨,意欲何為?」
顛世也站在太父身旁,怒目圓睜,「我記得我已經直言拒絕了,我攻離山如今安穩得恨,兄弟們無需隨你們去岐城!」
「兩位不必動怒,我等潛入大寨雖說有些冒失,但皆因事出緊急。我等發現羅國與伊氏的精銳聯手,暗中潛入了山中,如今怕是已經逼近山寨,故此特意趕在前面,與二位通風報信,可不要錯怪了好人!」
那周使身軀高矮胖瘦比當年在戎胥的幾次易容扮裝都有不同,顯然是身形的改換,雖以木製的面具半遮著臉,但他那對比常人略淺的棕色眼瞳,透著熟悉的精明神色,讓仲牟確認無誤。
對方的易容之術,甚至比山中人的秘傳還要高明。
要知道他從母窟耗費不菲功勛才換取的秘術,卻只能遮掩改變面容,絕無法改換身形。且每次易容,還要換取人皮面具和一應覆著塗扮之物。而且時至今日他仍做不到易容惟肖某人的至高境界。
若似對方這種能隨時變換身形體態,只需遮了臉,便能隨時以不同身份出現,若還能將臉形也自如變換,加上一些裝扮,那可就真是千變萬化了。山中人若是知道了這等秘術,不知道會垂涎幾丈。
「我山中峰巒複雜,大寨隱蔽,太父又布置了許多陷阱埋伏,他們如何能無聲無息又無損的摸到我等所在,何況也沒見巡山兄弟們回來報信?我是不信羅氏與伊氏這些個權貴,會勞師動眾奔襲四百里,在這茫茫數百里崇山峻岭中尋捕區區逃奴山匪?」顛世不屑地撇了撇嘴。
這時樹上的戎胥牟已聽到了寨外稍遠處的殺斗之聲,敵兵最少過千,從聲響推知,其中銅骨高手無數。四伯的山寨面臨著覆頂之災,他心中也焦急起來。
「逃奴山匪自然不值得羅伯與伊氏費心,但你若知道你太父的真實身份,便不會這般輕鬆了。」周使輕笑道。
「甚麼真實身份?」
「看來仇先生對義子還是有所隱瞞啊!戎胥季廣,這個名字仇先生怕是八年沒有聽過了吧。當年縱橫西土的戎胥伯第四子,被商托王屠滅的戎胥國四君子,這些年卻躲在山溝里,靠著四處偷掠孩童,壯大復仇的行伍。四君子改名仇子滅,這仇怕是對殷商的血海深仇啊!」
顛世愕然看向太父,「孩兒只知道太父與殷商有血仇,卻沒想到您老人家竟是如此身世,不比孩兒遜色多少。」
「兩位,我並非有意揭人私秘,只是想說,放眼天下,也唯有我岐周才願意,或者說才敢收留你父子,這次或許來的只是羅、伊兩族,但伊氏可不是尋常宗貴,大商的右相尹一族,當年屠滅戎胥的急先鋒,就算你們能抵抗一時,之後怕是也要驚動帝神教甚至商王!」
戎胥季廣用銅杖重重跺了跺地面,「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該清楚我的血仇可不只是殷商,更有你們周國!」
「非也非也,既然四君子取名仇子滅,而不是仇姬仇周,可見你對殷商之恨要遠超我周國。說實在的,我家君上兩位出色的兒子都死在你們戎胥之手,無數周族大好子弟,岐城戰死,彭地燒殺,戎胥中計,你們當年為大商驅使,處處與我岐周為敵,就算我周人報復,也不稀奇。就算當年沒有我周人,你們盡忠效力的主人也一樣象野狗雜草一般,將戎胥屠宰烹煮了事,我實在替你們不值……」
他停頓了須臾,寨廳靜得出奇,見季廣並無反駁,神色依舊,僅僅呼吸見促,才繼續遊說:「我岐周與殷商的先君血債你最是清楚,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該是朋友!你這一寨人若投靠君上,顛世至少也是個千夫長,甚至成為我周國最年少的旅亞,何必在這裡以逃奴身份孤師奮戰,報仇不知何年何月,眼前更是有寨毀人亡的危險。這般苟活得不見天日,直如山中老鼠,有甚麼滋味?」
這時有寨中青壯從前面奔跑而來,一路高聲急報,有大批高手已殺到寨前,情勢十萬火急。
顛世對著太父躬身道:「孩兒也不知該當如何,一切就交給您老處置,但憑您老的決議,孩兒與眾兄弟自會遵從……孩兒先去前面抵擋,等候您的命令!」
轉頭又對周使幾人厲聲言說:「你們若敢對太父無禮,待我回來絕不與你們善罷甘休!」
說著橫了周人一眼,便帶了半數護衛急往寨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