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兌為澤，唯殺無名（3）
每一祀的秋深，呂國都要舉行一場盛會，稱作『寶之集』。
邀約常年互賈的諸國氏族，前來易貨鑒寶，由呂、申、商三族主持，從行賈時自各國淘選之寶，各地盛產之物，在此與氏族宗貴談賈論易，當然也藉此吸引些不常來往的貴族，廣交朋友。
其間，北方戎族等游牧，也會來挑一些王畿（ji），甚至東、南、西土的特色之物，以及草原稀缺之物，如烈酒、藥草、禮器、糧黍等，他們往往將成群的牛羊牽來易換。
寶之集因有商氏的加入，自然也得到了商王的首肯，更有殷都權貴的暗中支持，畢竟每次盛會後，都有不菲的進貢入商。
它雖為三家主持，但卻是申子越多年前向呂伯建言所創，所以真正打理之人還是申氏。
寶之集坐落在呂城之北，是由一座座木屋形成的市集。
今祀剛剛開集三日，便已人聲鼎沸。許多市屋已敞開了門面，掛上了木牌門號，如某國某氏。
寶之集前後會持續近月，最先趕到的往往是本地及周邊數百里的方國氏族，如鄂國鄂氏、霸國霸氏。還有許多呂、申子弟，也紛紛幕天席地支攤，雖無資格進駐木屋，卻也有一席之地。
市集內，有一翩翩少年，一身貴氣衣飾，頭戴氏族方巾，將髮髻包好用銅簪穿別，腰封別了一枚精緻玉璧，一看便不是凡俗之物。
只見他東瞧瞧，西摸摸，這裡問上兩句，那裡閑扯一下，總之便是四處遊逛。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喬裝改扮的戎胥牟，他的面容也稍做了掩飾。所佩的玉璧正是他那貼身的寶貝，如今任務緊急，若不能完成，便是十死無生，所以他也顧不得隱藏，好在也無人識得其神異。
只見一年近四十的大漢，高額翹唇，身形瘦高，雖日晒風霜，卻難掩蒼白膚色，背著大魚簍，數條鮮魚在其中蹦跳，身後更牽了頭黃牛。他隨買牛之人來在一塊空地，被人留了財貝，帶走了活魚，讓他將黃牛當場宰殺，只說稍後來取，便匆匆離去。
這空地周遭，本是呂氏子弟的攤席，見他一個破落戶要在此地宰牛，個個嫌惡，擔心牛血熏污了此地，擾了他們的買賣。
其中有人認得這大漢，便將他的來歷，一傳十，十傳百。此人名叫呂望，其曾祖曾是呂氏嫡系，但他的祖父卻是介豎，如今他這個旁系據說十分窮落，住在城外的村邑，以捕魚為生。
其中便有呂氏近支子弟，衣著華貴的青年，站出來喝罵，「呂望是吧，這裡也是你這能來的地方，還敢在此宰牛，你這是要在天下氏族面前，丟我呂氏的臉啊！大家都楞著幹嘛，把他給我趕出市集，少在這裡礙眼！」
身邊數名子弟，以其馬首是瞻，當即上前拉扯。
只是呂望拿了他人財貨，應承在此等待，便死活不肯離去。
結果眾人惱怒，動起手，將他狠狠打翻在地。他只會些粗淺功夫，那些族傳的巫武顯然沒資格修習，轉眼便被打得遍體鱗傷，慘吟連連。
戎胥牟就站在不遠處，眼神卻朝著另一方向張望。
直到看見幾人遠遠走來，領頭兩名高手，護著一身寬體胖的少年，戴著大帽，長長的帽檐，好似斗笠，不同的是一個竹編，一個絲織，檐邊更垂了精緻的黑紗，遮了臉。也不知是甚麼見不得人的丑，怕被其它宗貴子弟嘲笑。
戎胥牟忽然喝了一聲：「住手！光天化日欺負老實人，你們是誰家子弟，這般蠻橫霸道。」
他朝呂望靠近，而對方也剛好滾向他的腳邊，那些人不依不饒地追上來，但一眨眼，便被他幾腳踹飛。他隱了暗勁，將力道控制在甲肉大成之內，儘管如此，也將羞惱而上的幾人，紛紛打翻在地，呻吟之聲不絕。
「你又是何人，敢管我呂氏之閑事，更打傷我呂氏子弟。」
領頭青年雖怒，卻不敢上前，身旁子弟也遠遠叫囂。雖然沒有再發生打鬥，但這裡儼然亂做了一團，井井有秩的市集中分外顯眼。
「閑事自然是閑人來管，不才剛好是個閑人，都說呂國的寶之集熱鬧，在下便來湊湊熱鬧。聽聞只要近了市集，無論買賣雙方，便都是客人，怎麼，你們還能替主人家決定客人的去留不成？」
「主人家，我們就是主人，整個市集都是我們呂氏的。」
「哦？有意思，可怎麼跟我聽到的不一樣呢，申字原來該念呂嗎？」
「確實有意思，我也沒聽家父提起過，難道這市集已經不是我申氏在打理了嗎？呂伯甚麼時候奪了我申氏族業？」
來人正是仲牟等待的胖少年，而對方顯然已讓人打聽清楚了此處喧囂的來龍去脈。
戎胥牟將那呂望扶起身，「是非之地，還是儘快離開吧！」
「我不能走，無信之人，成不得大事！」
這叫呂望的漢子不僅執拗，竟還想著成就大事，仲牟心中輕笑。
「你可以牽了牛往那邊找一找，守信是沒錯，但也不必這麼呆板。對方又沒讓你在這裡死等。」
就在他們二人低聲交談時，那胖少年訓斥起了眾人，
「你們該知道家父的法度，來市集便是客！是客人，我申氏倒履相迎，但若是鬧事，便是惡客，休怪我們失禮，趕你們出去，我想就算呂伯也不會替你們說半句好話……」
呂氏子弟都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多言。他訓得意猶未盡，一轉頭已找不到剛剛仗義出手的宗貴少年。
此刻的戎胥牟故意離開，但說是離開，卻沒有真正走遠。
因為今日的種種謀划，都要著落在這申二君子頭上。近月的觀察，他們算準了這申仲好大喜功，又看重他與其父的名聲，更是一心維護著寶之集這個族業，每日晌午替申子在市集巡察一番，特別是自家市屋。
其實今日買牛之人也是戎胥牟的同伴，這呂望是他們精挑細選，也已被觀察了多日，秉性適宜，妻子又有身孕，正需財貨。他們特意出高價買了他唯一的牛，帶到此處，設計引起了呂氏紈絝的不滿。
戎胥牟離開后，有意無意便轉到了申氏的市屋前。不愧是市集的真正主人，不但位置正中，連大小也有周遭的三十餘倍。
他瞥見申仲一行轉了一圈，也向這邊徐徐走來，心中有數，遂搶先步入市屋。
甫一走進，入眼琳琅滿目，各類寶物被一堆堆放滿整座屋室。
有金光燦燦的金水罍（lei），栩栩如生的饕餮銅酒觥（gong）、詭異的人面酒盉（he）等酒禮之器；有玉象、瑾璋、赤琥、敝膝等華美玉飾；有數百年的竹冊古典；更有銅劍銅戚、銅弓玉韘（she），甚至隕鐵黑劍、鱷龍皮甲這等稀罕精鑄的兵器。
他佯作賞玩，在寶物間穿行，發現屋內幾名高手緊緊盯著他，他知道其中至少有一人是銅骨小成。
來到屋室中央，圓案上放著一兩掌大的銅鑄黿龜，龜背中心平整，卻有橫四縱五的棋盤格子，其中十六個格子都有方銅片，最下面的一排四個，卻空置著。
格子刻著十六個字。
天王天將，長羅一身，地王地將，長修一心。
這正是戎胥牟他們先前打探到的消息，似乎這一祀盛會前，申子得了個古寶銅黿，其中似藏著秘密，誠請智者前來破解。
仲牟初聽到這十六字時，便覺耳熟，似乎哪裡聽過，但又想不起來，對於他這等記性來說，見過聽過的，便很難忘記，他一時不解，但卻想到了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