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水火既濟,眾謀之殤(16)
「隨老夫從城北殺出去,那裡山林多,易於藏身,記得,之後的血路,誰都不要停下,更不要回頭,若僥倖不死,來日戎胥之仇便要靠爾等來報!」
戎胥伯領著不足三十人,其中近半不足十五的少年甚至孩童,一個個眼神從無盡的悲憤中生出了火焰般的東西,戎胥牟自然是其中之一。
戎胥城的三道城門,或許周兵集中在了東西兩側,越向北,敵人越少,倒讓隊伍順利接近了北門。
誰知這邊不是被周人所忽略,而是早分派給了商人,無數帝神教高手早早便守在此方,似乎早料到了戎胥殘餘會出現在這裡。
「戎胥伯,你真是命硬,竟還活著,看來周人也是廢物!」說話的乃是夷神祝巫賓。
戎胥伯看到帝神教近百高手時,早有預料的事,還是象矛刺扎在他的心上,營次長子等諸多子弟怕是已天人永隔。他心痛得麻木,已不想與敵人廢話,腳步不停,只想殺出一條血路。
就在這時,對方身後一陣大亂,不知從哪裡冒出數十鬼族高手,與帝神教戰在了一起,其中有棕發藍瞳的首領用犬戎話道:「鬼伯特派我等前來相救,還請戎胥伯前往我鬼方暫避,與君伯共圖大計!」
「戎胥伯,你果然勾結了鬼方!」巫賓也不敢直面重傷的老將,被眾人護在當中奚落道。
戎胥伯此時無從辯解,也無需再辯解,無論甚麼緣故,他要感謝此刻出現的鬼方精銳。
也暗自慶幸,虧得伊氏那近千族師不在此處。但轉念又想到,伊氏怕是去對付被六弟調走的伯承那千餘精銳了。
他率眾人借鬼商兩方混戰,殺穿圍堵,來到北城門,此刻隊伍已僅剩下半數。
戎胥牟突覺身側角落裡,閃出一柄血刀,直削於他,他只來得及稍稍閃避,一抹血紅先後從他的左臂和趴在心口處的小娍嬴的右耳迸發,讓妹妹一下子呆住,憋著小嘴卻沒有哭出來,直到二哥的左臂之血流到她的身上,才大哭起來。
刺客正是宗廟那凶人,見他在此埋伏,仲牟心中大痛,莫非爹娘與大哥他們……此刻萬分兇險,他以《自然經》之法,收斂心神,不敢再想下去。
刀光再閃,他背身疾逃,將一對弟妹死死護在懷中。
只覺腦後一寒,即將成為刀下亡魂之際,刀似乎有了一瞬的疑滯,才被打破絕不回頭之語的阿爺,怒吼著回身上撩。兩刀上下相擊,砸開落刀,更將凶人震退數步。
戎胥伯的后刀不容分說再至,斜斜劈下,這一刀的去勢竟剛好與凶人臉上的傷疤相合,此刻老將眼中那一頭紅髮與臉上疤痕是那般醒目,竟讓他原本怒火的刀勢一遏,遲疑下讓凶人藉機后掠退走。
戎胥伯喃喃自語道:「原來那孩子還活著!」臉上的凶戾霎時減去許多,回想今日無數族人之死,與數十年來,死在自己手中異族,又有何異。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老了,再戰不動了!
其實高手對招只在瞬息,旁人根本看不出那須臾的變化,自是無法猜想各自躊躇著甚麼。
忍著臂痛,仲牟邊為妹妹擦血包紮,邊道:「後面有近十高手追上來,阿爺,你帶著弟弟妹妹走吧!我們留下抵擋!」
「放屁,老夫縱橫西土,從沒有拋棄兒孫的時候。」說著卻想起了赴死的諸子,老淚忍不住再度垂下,「今日真的沒了老臉,罷了,拼去這條老命,至少也要將你兄妹三人救出去!」
奔出北城門,後面帝神教的追兵已至,又有數名孩童被射殺。
驟然身後旋起一道疾風,風中劍光閃動,十餘人頭盡數滾落於地。
那道風裹著一瘦削男子,如影般橫落在戎胥伯身前,攔住去路,下垂的劍尖滴著血。
戎胥伯一眼認出了對方,「是你!為何要救老夫?」
男子操著沙啞的聲音道:「不是救你,莘國那一刺沒能殺死你,今日若讓你死在宵小手中,不僅辱你,更是辱我!」
「所以你想親手殺死老夫!老夫真的小看了周伯昌那小子,竟能收服你這等高手。」
男子輕笑一聲:「如今重傷的你已不是我的對手,殺不殺你全在我一念之間,不如你先回答我一個疑問?」
「狂妄!儘管來殺,老夫沒工夫陪你廝磨!」
男子也不生怒,自顧自問道:「十年前,有一女子被人追殺,逃到戎胥,我知道你曾見過她,她後來如何了,如今又在何處?」
戎胥伯神色一怔,想起甚麼,也不答話,反而衝上去就是一刀,如今他的罡勁已不足,早早力竭的他,只憑著一股子念頭,要將孫兒活著帶離。
男子不屑一笑,運劍如惡蛇,突面刺去,兩人戰在一處。
數回合后,男子一劍舞出,好似壓下巍峨大山,令在場所有人雙腳沉重,喘不過氣來,被山嶽氣勢所懾而失神。
唯獨戎胥牟,脖頸玉璧再度發燙,令他瞬間醒覺過來,眼見那一劍已刺入阿爺的心口,若再讓劍深入,阿爺就要被貫穿心臟。
心中大急,電光火石間,只覺周遭一切又一次變得很極為緩慢,甚至凝滯,比當初面對巫冥時還要奇妙,一股力量湧來,他就勢爆發了所有氣力,只覺身體竟能擺脫那種凝滯感,將弟妹瞬間放於地上,手持利刀前掠削刺對方,同樣如靈蛇如鹿麋,同時肚腹間的真氣被他頂到喉嚨,忍不住一聲長嘯。
仲牟的刀劈得太快,男子驚愕中,止住前探的身形,忙運拳向仲牟重掃。
長嘯震耳,令戎胥伯稍稍回神,眼見孫兒面對遠超他能承受的重拳,生死一剎。心中執念強烈,要救孫兒,孫兒不能死。只覺一股戰意驟然出現,衝破了山嶽鎮壓之勢,一刀而過,也從肩到腰,狠狠劈下。那男子吃痛慘叫一聲,撒手長劍,倒飛而出。
仲牟仍被掃到,重重摔出,五臟六腑都覺移位,肋骨也似斷裂,疼痛不已,但卻逃得一命。
那人倒跌之時,剛好離一對嬰孩不遠,就勢縱去,將她們擄在懷裡。
「竟然被你悟得刀意,不愧是西土第一強人,只是你這一對幼孫,若不想被我殺死,就快快回答於我,那女子呢?還有你孫兒有塊玉璧……」那人話說一半,也嘔了口血,趔趄一步才堪堪站穩,顯然身受重創,他的體魄遠沒有罡身那般強悍。
戎胥伯哪還聽對方說些甚麼,心脈重傷,眼中已模糊不清,知道不能留在此地,也顧不上其餘的戎胥子弟,連續狠點無數穴道,一瞬間竟逼出了體內一股新力,支撐他抓起受傷的仲牟,便向北面山林疾掠。
留下男子一臉沉凝,「這是……」,他剛想去追,陡然察覺遠處隱著一股強大的氣息,讓他心中大警,暗自戒備。
遠處果然有一帶面具之人,將一切盡收眼底,一甩隨風擺動的衣袍,笑道:「耗損性命的秘術,不錯不錯,果然沒有找錯人!」
可就在他提縱身形的一刻,陡然出現一白衣女子,橫在前方,彼此接近時各出一掌,兩掌相碰,轟然一聲,各自震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