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水火既濟,眾謀之殤(6)
淳夏與呂、申的貨賈隊伍只停留了幾天便離開,這次師徒小聚讓戎胥牟彷彿又回到了周原那一晝夜。之後沒兩日大伯也帶回了遊說義渠部失敗的消息,眾人倒也沒太多失望,有獫狁的兩千精銳跟隨著一同回返戎胥城,便是此行最大的收穫。
戎胥之地,在蟜、隴、千等群山圍攏的荒原中央,多溝壑、梁峁,姬周先祖不窋也曾在這裡率族耕種而居。
當眾人回到戎胥城時,族內嫡介各脈紛紛出城迎接,一來是為戎獫之盟,二是為恭聽戎胥伯的命令與近況。自然也有為兩個兒子前來的戎胥廉,不到四十,個頭不高卻壯實,眉粗臉闊,短胡茬,用刀削得參差不齊,直挺的背脊,衣襟下滿是灰土,為人沉默還有些刻板,這便是仲牟對爹親的觀感。
伯承千夫長只用了三日便徵調好戎胥五千族中精銳和三千農兵,兩方湊足萬人,南下而去。
回到戎胥城時,已近歲末,秋春相繼,一晃便又到了大商祀首,稱羨王二祀。
按記歲之法,仲牟也已十歲有一了,原本的心煞斷命之言,迫在眉睫。但他這一年的時光,也確實未再顯現過虛症,甚至連爹親都以為他因修鍊巫武而身子大好了。
春正月,大商的征伐之命便被使者帶來,一同前來的還有帝神教的巫祝巫士。待知道戎胥國已出兵南下,使者便歡歡喜喜離開,倒是帝神教諸人的安置一時令主事的六叔公和幾位伯父頭痛不已。
春三月,戎胥國中上下翹首以盼的昆夷東侵姍姍遲來,與戎獫聯兵將周人死死壓制在岐城,雙方都有不小的損失,尤其是心有憂慮的大妃在聯兵攻城時難產而死,遺下幼子,僅能留給姬周的嫡長子一雙名姓,姬考,並在臨死前懇求逗留周原的鍊氣士熊蚤之子之孫,熊麗熊狂父子,將自己這可憐的失恃小兒收為義孫義子。
不提岐城那裡喪氣哀哀,只說戎胥這邊喜氣洋洋,一大早便迎來了獫狁的貴客,戎胥牟也被六叔公喚了去。
六叔公,是軒祖幾個嫡子中,除阿爺外唯一健在的,平日阿爺不在,族中事務和宗法,如今已該是國中事務和國法,便由他稟持。作為軒祖的嫡長孫戎胥伯承,輔助阿爺執掌族師和征伐之事,自己嫡親四伯戎胥季廣掌城中防務,而大伯二伯三伯與爹親,則輔助六叔公掌宗族、民奴、工賈、田牧諸事。
客人正是狁豹,「阿牟兄弟」這小胖子一見面便給他來了個熊抱,「你是不是又壯死了!」
依舊操著蹩腳的商言,聽得仲牟只想翻白眼,暗道你才胖死了,「你那撲跌之法,加上我戎胥的虎樁,可不又壯實了!」
半月前,阿爹為了鞏固他的體魄,徹底消去心劫,便將虎樁也傳授給了他,他自己也希望巫武真能剋制心劫,便勤加習煉。
六叔公見小侄孫與獫狁君子親近,一陣欣慰,便安排他來接待照顧尊貴的小客人。
只是狁豹三句話還沒說完,便要拉著他出外較量一番,結果嘛,自然被摔得很慘。於是仲牟只好帶著他在城中遊玩,以償他受傷的幼弱之心。
連續兩日在熱鬧的市集閑逛,當然吃食是少不了的,小胖子不停將自己的嘴塞滿,似乎是巫血秘法的緣故,他小小身子里,就像無底洞一般,怎麼也填不滿,還時不時誇著,「戎胥好~戎胥這恩好~」。
仲牟忽見一瘸一拐的平民中年經過。擦肩錯身時,他腦海閃現昨日見過的兩副面孔,一為青壯苦力,一為佝僂老者。這三張面孔都有幾分相近,尤其那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眸,透著與衰頹不符的精光,偶爾更露出猶如獵人般的犀利。
暗想:此人怕是喬裝,不知是不是那易容之術,被自己看出破綻,也算不得有多高明。不過隱藏了身形體魄,改變了面貌體態,換了旁人真的很難發現。
想著他便好奇地回頭去看,卻發現那人停在遠處,回身盯著一旁的狁豹,在留意到他的目光時,忙低頭咳嗽,蹣跚地轉過身去。
仲牟心中一凜,這人三次出現在我倆身邊怕不是巧合,看眼神象是沖小胖子而來,絕不是那種暗中的護衛,因為他眼裡露了一絲兇狠的敵意。
仲牟裝作無事的樣子,繼續逛著,時不時停下來,隱隱用餘光瞟著那人,忽見對方拐入了幾座屋舍間的小路。便找了個借口,將狁豹交託給護衛,自己卻跟了上去。
這裡錯落著數十間土屋,還有小作坊,卻不見中年身影。
他低頭在土路上尋找,很快便認出了對方的腳印,因為前面的腳印一深一淺,而越往後走,同樣的腳印卻變得一樣深淺,這前後的差異必是那人偽裝所留。
這邊居舍較集市僻靜了許多。他順著腳印向前走了百丈,發現腳印嘎然而止,旁邊有小院,門扉上著鎖,但裡面卻有隱約的聲響。
他貼著靠近門扉的院牆,仔細聽去。
「君……命,有二……武親臨,我等必……助貴主……行蹤已盡……」此人謹慎,聲音壓得極低,說得卻是商言。
倒是又一嗓門稍大些的,說的卻是犬戎之言,「有勞貴主上與二君子,主上最愁的便是暗探不足,此次雖帶來上千精銳,但相貌太過明顯,只能藏身在外,不敢靠近戎胥城。倒是沒想到能得貴使這等神技相助。」
「也只學……皮毛……難得貴……不計前……您身旁這位……」仲牟依稀辨聽著。
「我這暗間貴使盡可放心……對了,你也儘快回去,免得旁人生疑,一旦弄清外出田獵的具體情形安排,你便來此附近,我會留下人與你接應。」
「是,小人這就回去。」
一方是犬戎,還帶了兵,一方竟然是周人,這兩方湊在一起究竟要做甚麼,襲我戎胥城?還是與狁豹有關?
不過此刻不是細想之時,那自稱小人的腳步聲已經響起,他首要是儘快離開此地。
「外面是不是有甚麼動靜?」
「貴使放心,這裡只是我等暫用之地,屋子主人也只是一尋常平民,早被埋了,之後我會派人監視這裡,順便等候我那暗間的消息。」
「您細心,君上在彭、莘連吃兩次大虧,臨行也反覆叮囑,要小心戎胥一族中的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