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水火既濟,眾謀之殤(4)
一番計議后,權衡的自去權衡,籌劃的自去籌劃,待眾人散去后,戎胥伯將戎胥牟獨獨留下。
屋室里只剩三人,驪戎氏知道爺兩要說正事,便默默在旁驅毒。
戎胥伯被葯蛭吸取了不少血,臉上青氣淡了些,嘴唇有些蒼白。
「阿爺適才看牟兒意猶未盡,是不是對所議之事還有甚麼想法,現在沒有外人,可盡抒己見。」
「孫兒只是開個頭,相信集三族之智,自然能將詐死與反目之計籌謀得天衣無縫,孫兒放心得很,倒是想與阿爺說一說離去的族人。」
「哦?這麼說牟兒對他們也有安排?」
「孫兒在想莘國這裡若要解困,還需這批族人去做幾件事。」
「嗯,老夫也以為周伯昌鐵了心要與大商掰掰腕子,又存了立威的心思,絕不會輕易從莘國撤軍。牟兒看得准,我等離殷前,羨王已有了征夷的打算,若周伯昌還挑動了鬼方諸部南下,那除西土諸國,當真再無顧忌。倘若他東、西、北三方真有謀算,牟兒可有甚麼萬全之策?」
「孫兒沒有萬全之策,只有三件事當為,且要一起行事,孫兒也估不準哪個能起效,或許都失敗也說不定。」
「不妨事,周人如此大舉動,瞞不了太久,祀底,最晚來祀,大商便會知曉,屆時必有徵召。只怕第一個仍會落在老夫頭上,崇侯那邊正如牟兒所料,還未被羨王信重。與其到時候束手無策,不如現在嘗試一番。說說罷!」
「第一事在東,便是去崇國搬兵,陳說厲害,先前莘人南下的探子都是走彭、芮兩地,自然難以通過,而咱們這上百族人一旦向北突圍而去,快馬加鞭,周人還如何攔阻。孫兒唯一擔心的是……」
「可是擔心崇侯坐山觀虎鬥?虎不鬥起來,羨王又怎會看重於他。這一事果然不容易,去說服崇侯之人需在殷都有些分量,看來還要倚仗伊氏之人。」
「孫兒以為伊伯鈞千夫長還需留在莘國,幫阿爺制衡莘人,但其餘伊氏還差了些,您在路上提到過蟜山上有帝神教的軒轅祭台,那裡可有人駐守?」
「嗯?帝神教……還是你小腦袋靈光,傳說中的帝陵之所在,帝神教怎敢輕忽,老夫聽費子說,每祀都有蟜山帝神祭祀,七祀中的東母祀便常年在那裡主持,請帝神教出面……可行,你繼續說。」
「第二事在西,便是將周原空虛的消息透露給昆夷,挑唆昆夷諸部東襲。」
「可我戎胥與昆夷素無交情,而相對的,周國必有謀划,冒然派使者挑唆,怕是無法取信,此一事,難!」
「阿爺難道忘了,我戎胥與獫(xian)狁(yun)交好,而獫狁與昆夷都屬犬戎,以犬狼為圖騰,多有婚娶往來,是兄弟之族,若能說服獫狁部人前往,想來有機會取信於昆夷。」
「嗯,似乎可以一試,第三事?」
「最後一事便落在我戎胥自身,族人返回戎胥,可順道遊說獫狁與義渠兩部,一同南下攻周,若獫狁有意,怕第二事也能一併解決。」
「嗯,如此還可將南面的阮、共、密諸國一齊拉上……」
「孫兒倒認為這幾國不會跟從阿爺,仍會象先前那般作壁上觀,若是敢於開罪周人,上次大王子在的時候,又怎會只貢了些糧草。」
「說得對!好孫兒,阿爺倒覺得當初為你取錯了名字,不該叫牟,而該叫謀,哈哈~」
……
幾日里,城內便為戎胥伯搭起了靈堂,一眾戎胥族人披麻戴孝,甚至城頭殺紅眼的戎胥將士兵,不時喊出為戎胥伯報仇的話語。
莘伯趁夜派出心腹使者,暗中與周人和議。相談結果不出所料,周伯心有疑慮,提出要見到戎胥的三百精銳。
各方行事如期,只是在突圍的當晚,戎胥牟與戎胥來被阿爺叫在了一起。
「牟兒,阿爺思前想後,比起留下的人,伯承他們更需要你的機智。小小年紀,阿爺本不該讓你去冒險,但阿爺早已不將你當作孩童看待……阿爺也在十歲出頭時,便隨你們軒祖征戰,也算我戎胥的傳統吧……阿爺現在任命你兄弟為戎胥國的少年百夫長……此行萬事小心,伯承和來兒會全力保護於你,就算這一百多人全折損了,阿爺也不允許你有損……今晚過後,阿爺與莘伯的芥蒂全消,兩方協力,守個半載一年也不成問題。周昌小子想踩著老夫成其威名,異想天開,哈哈~」
近兩百人,四百駿馬,趁夜殺出了城,身後的城內留下了四起的嘶殺聲。
東西兩座城門,周人重兵於西,而東門僅有兩千之數,更以彭人為主。
一來兵力不足以圍死城郭,二來周伯昌也不信赫赫凶名的戎胥伯會逃走。尤其在聽信了刺客傳話,料定戎胥伯不死也是重傷,再與莘國暗使兩相印證,今晚聞訊時,真以為是兩國反目,戎胥殘餘敗逃。
戎胥諸人持著長矛長戈,策馬疾沖,少頃便狠狠鑿穿了敵營,除了少數傷亡,並未留下活口給周人,倒故意在馬上喊話,將三族內亂的消息散播出去。
一切都很順利,唯獨不在仲牟預料的,便是莘伯和阿爺為了取信周人,命人砍了幾十個青壯奴隸的人頭,充作戰死的戎胥族人,來做最後的試探。
周伯派出兩千餘精銳追趕,但戰車笨拙,戰馬不多,又如何追得上一人雙馬的輕騎,追了一夜便只能無奈放棄。
千夫長戎胥伯承率百多精銳,一路向地勢愈高的西北進發,又西折向洛河而行,馬不停蹄。一路上也遇到不少周國探子,都遠遠避開了。待眾人渡過洛河,便徑直來到蟜山山腳。
傳說蟜山乃黃帝陵寢所在,稍一打聽,便從這一帶的村邑獲知了帝神教的軒轅祭台所在。
在殷都,雖與那些巫士起了齷齪,但戎胥伯既已應承在國中建祭場,又奉上了黑匕,雙方也算恢復了面上的和睦,何況這方偏遠,消息不會靈通。
東母祀不在祭台,眾人只能將周國之事通稟給主事的巫祝,又以百匹損了蹄的馬為供奉。巫祝見戎胥慷慨,又被說服崇國一行乃大功一件,便親隨戎胥和伊氏前往,於是隊伍也自分出了五十餘人南下崇國。
離開軒轅祭台,百餘人為了最快西越蟜山,便沿著洛河一條直插山中的支流,向西蜿蜒而行。在這群高手眼力,並不畏懼崎嶇的山路,縱然峭壁也未必攔得住他們,倒是馬匹反而拖慢了行程。行到半途,便將馬匹盡數棄去。
這一夜,趕上山中暴雨,眾人便在高處尋了一山洞避雨。
戎胥牟冥想打坐了個把時辰,便在眾人團團圍護中就地而眠。
他又一次夢到了那盤膝的女子,如今明白她也是打坐之姿,且這次似乎清晰了些,依稀能看出一身黑衣,她依舊說著「還有一個」之語,只是這次他也確定此女與那「草芥」之言的溫柔女聲並非同一人。
「你究竟是誰?還有一個甚麼?」仲牟在夢中喊問。
陡然間脖頸一陣發燙,繼而眉心也跟著熱起來,半夢半醒間,他自然而然盤坐,肚腹間那隻竄動的小老鼠,似乎一下子便長大了許多。
那股燙熱忽然自脖頸涌散開來,漸漸遍及全身,四肢脹癢難耐,便在迷迷糊糊間起身揮了兩下拳腳,只覺一陣舒爽,於是下意識地煉起樁法,從蛇樁到麋樁又回到蛇樁。
也不知過了多久,溫熱散盡,他才猛然醒來,睜開眼時,驚訝地發現自己正倒卷身軀,頭竟能從兩腿之間穿過,貼在地面,猶如蛇一般捲曲。
心中剛剛竊喜,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竟身處一片漆黑中,四周靜悄悄,哪裡還有族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