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澤水困,周原驚變(3)
一天十二時辰,從旦時,即初現天光時的岐山巨響,朝時的兵出岐山,大食、日羞、日中的兩師對陣,昃時和小食的退軍紮營造飯,如今已是莫時,日薄西山。
戎胥營中的眾人都清楚,該出的招已盡出,一切成敗就在接下去的昏、住、夕、夙四個時辰,到得明晨旦、朝二時,便是決定強攻或撤軍的最後時刻。
岐城已被落日的餘暉覆了一層血色,周伯未死的消息,猶如水滴在沸油中,或許這一切與平民奴隸並無太大幹系,但城內的各氏族卻在焦躁惶恐中騷動著。
眾多族老和周國老臣紛紛求見於大君子周昌和大妃太妊,最終一隊周兵保護幾位使者在日頭落盡后遲遲離開岐城,前往戎胥大營。
大營各帳早已點起了浸過油脂的火把,生起了火盆。
中軍帳中,子羨居上,吳伯、戎胥甸等人與周使對面跪坐。
吳伯泰見到兩名旁脈的族兄耆老,不禁激動道:「兩位族兄,先君考立祀時,我與二弟的祀位還在季歷之前,顧及摯國與我姬周全族,我與二弟才將周伯之位拱手相讓。如今四弟獲罪於商王,便該將其位傳祀於我。」
「伯泰啊,聽說商王已封了你的吳國,你如今也是一國君伯了,何必對周伯之位念念不忘。」其中一耆老道。
卻聽另一位耆老辯駁:「樹葉終要歸根,人之常情啊!」
「不錯,我伯泰雖說遠走苗越,建立吳方,然而十餘年始終心懸我姬周……」吳伯泰訴說了一番思鄉之苦和吳地蠻荒之苦。
子羨也不時勸說兩名耆老,更耐心說解道:「岐城雖能擋我等一時,但如何能擋得一世?不說我大商族多將廣,就說崇國援兵一至,與戎胥甸兩方聯手,岐城如何能擋?戎胥吃虧在兵少又不善攻城,但崇國不同,最少也有幾個周國之力,就算周師回返,又能擋得了幾時?倒不如迎回伯泰,父王見周人安穩,必能寬恕周季歷不敬之罪,允其回周。」
子羨說到這裡,仍覺不夠,又道:「伯泰如今年邁,哪有周季歷那般身體,在殷都每日大鼎食肉,大爵飲酒。伯泰可立季歷為祀子,豈非兩全其美。」
兩位耆老頗為心動,一時默然,其實這怕是眼下最好的辦法。卻又有些顧慮,當年伯泰兄弟被逼出逃,心中必然多有怨恨,回到族中難免清算舊賬,與周季歷一系恐起衝突,不能不防啊。
就在二人左右為難之際,周使下首一年輕男子開口道:「吳伯之言大謬。宗族承祀之法乃百姓諸族的立族根本,豈有隨意改動之理。常聞兄終弟及,父終子繼,恕小子孤陋寡聞,這弟位兄承,有何冊法典故?就算周伯退位,也該由祀子姬昌即位。」
「小兒何人?敢在這裡搬弄口舌。」吳伯泰喝問
「回吳伯的話,小子乃散宜氏,名生。」
吳伯泰聽到「散宜氏」三字也是神情變換,「我周原赫赫有名的散宜氏一族,怎會派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前來賣弄,這裡說的是我姬姓一族的事,你這等無知外人莫要插言。」
「小子武不能守城,文不能安民,閑來無事才被散宜氏、南宮氏、許氏等諸位族尹打發來聽一聽說一說。姬族掌我岐周祭祀,這周伯之位便是我岐城各族的事。非是小子賣弄,只是有一點不明,吳伯既已建吳國,便是分宗出去,本該以壯大分宗吳氏為己任,使姬周一族開枝散葉。如今回來亂法,亂了姬周的法就是亂我周國的法。」
吳伯聽罷當即反駁幾句,卻被這散宜生輕笑而無視道:「再說,諸位口口聲聲說君伯客居殷都,既然君伯未陟(zhi),何來傳祀之說,如今大君子昌也不過是代政罷了。即如大王子剛剛所言,周伯若終還要君伯來做,那又何必請吳伯萬里迢迢回來代政個幾年,除非商王不打算放君伯歸來……我周伯伐戎勞苦功高,商王剛封了牧師,就無端將功臣困死在殷都,不知道天下諸侯伯知道了又該如何自處?」
子羨等人自然斥責他的放肆胡言,但散宜生泰然自若,趁勢又道:「諸位能在岐山找到隱秘的小道,確實高明,然岐山鳳鳴示警,乃是天佑我岐周,大王子說的崇兵,涇渭兩水至今也未見蹤影,而我國在外的師旅已聞訊急返,明日便能到達,不知大王子可曾卜問神明?是吉是凶?」
他又頓了頓:「我看不如改議我岐周如何做,才能請商王恕放君伯?」
聽到此時,原本有些動心的周族耆老也覺不妥,若商王真肯恕季歷,又何必將老大送回來,若商王不肯恕季歷,族內必然不會罷休。自己等人又何必支持老大回來內鬥,豈不剛好中了商人分化之計。周昌威望雖不及其父,但也遠勝老朽的伯泰。
兩人對視一眼,從這散宜生這後輩聽出了利弊和拖延之意,也打定主意要回岐城再細細商議不遲。於是與對方又虛應了一陣,告了乏,離開商營返回岐城。
見議談並不順利,吳伯泰有點怒氣攻心道:「說什麼鳳鳴?分明是有人暗通周昌,戎胥甸你家的小兒,怎會如此巧,便被歹人劫擄,是何歹人這般厲害,我等這麼多高手,都沒有察覺,如今又能安然返回?」
戎胥甸這次並未發怒,而是冷冷的看了眼吳伯,起身便向帳外走去,只留下「明日一早老夫便會撤師」的決斷之語。
大王子羨陰沉著臉,盯著戎胥甸離帳的背影,也不想再聽吳伯的抱怨,打發他回帳休息。
吳伯離帳已近昏時,心中也如此刻雲遮了月的黑夜,不停咒罵著:「該死的周昌,該死的戎胥仲潏,該死的崇國,該死……」
便見與營帳幾乎齊高的汪芒丘山、侍衛長無疆與侍衛們都等候在帳外。
無疆見到吳伯,當即迎上,並呈上了一支箭,銅箭鏃與木乾的交接處包系著一塊羊皮,外面寫著「吳伯啟」的血字。
「何人送來此箭?」吳伯展開看罷大喜過望,又疑惑道。
無疆搖頭:「是前營巡邏的商兵撿到的,那時您正與周人議談,便交予了屬下,會不會是那些周人所留?」
「也可能是營外射進來的吧。」汪芒丘山揣測道。
「無論如何,還是有人識得天時,約老夫住時營外西北三里一會。」
無疆皺眉道:「西北三里,記得那裡是片密林,恐有不妥……最少也要事先巡查一番。」
汪芒也道:「確實不妥,無疆兄弟最擅山林行察,我看不如他先去為君伯探查一番如何?」
吳伯神色猶豫了一下,便點點頭,無疆道了聲諾,又道:「事關重大,君伯是否該與大王子商量一二。」
帳中只剩兩人,子羨對一旁的商容道:「先前議談,你一言未發,是何道理?」
商容回道:「大王子恕罪,只是當容看到周人派出的三人議使,便知道議談不會有結果了。」
「怎麼說?」子羨追問。
「容所知的周國文武重臣卿,一個也沒來,先前是容想簡單了,雖說岐城人心已隱隱裂分,但畢竟周昌掌軍,便可壓住所有不同的聲音。」
「難道這趟差使,就如此草草了事,那丟的可是我大商的顏面,父君的顏面……」還有半句子羨沒有說出口。
「大王子,容其實一直在想,大王為何一定要扶吳伯坐上周伯之位,既然周季歷已虎入牢籠,那扶持周昌難道不可,大王無非是想要個聽話的周伯罷了,周昌武不如其父,威望更是遠遠不及。」
「你怎會突然有這等想法?」
「容覺得周昌在通過議談向商王誓忠。吳伯歸岐定然是不行,但他周國為了周季歷,卻可以低頭,倒是如何應對吳伯……」
正說間,又聽帳外的吳伯唱名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