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山(七)
時約下午六七點,黃昏的餘暉,如人嗟歎,心有眷戀地照著司山。
暮色四合,好一番風景,也難怪此地多有遊客觀賞。
而原本幽靜的山林,終究不能再寂寞,硬是被我們添加了幾道殺豬般的嘶啞慘叫聲。
“嗚!~”
“我靠!~”
“哎喲!~”
昏暗的光線,再加上樹影錯落難別,形同暴徒扁人的十幾條狂揮猛掃的粗枝細丫,就更防不勝防了。
趴在地上雙手抱頭的傅罟,此時還不忘大聲提醒我說:“小心!別讓樹枝把你的犯由牌打掉!”
經他這麽一提醒,我才醒覺過來,馬上把犯由牌從背上摘下,緊緊地握在手上。
又一條枝條橫掃過來,我這次學精了,就手上的犯由牌去擋。
“嘩沙!~”
“這次還不逮住你!”我心想著,準備一擋下枝條,就馬上抓住,順勢把枝條給扯斷下來。
我橫舉犯由牌,上前迎擋。
“啪!”
手中的犯由牌沒有受擊感,反而是傅罟傳出了慘叫。
“我去!~”
原來那樹枝朝著我掃,是佯攻,實則是要鞭打了趴在地上的傅罟!
“這也太假了吧?這樹還長眼睛了?”我失聲驚道。
“嘩沙!~啪!~”
正當我還在猜想,身後又被掃了一鞭。
分叉的枝椏,長韌的葉條,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掃過來,直打在我的背脊,那痛楚如同刀割般。
我們身邊的這四棵樹,在不久前調查是就發現是紫椴。這種椴樹的葉大,不光滑,葉上長滿細毛。果實圓核型,堅實,還有細棱刺。這幾十下鞭掃過來,打得我們又痛又癢,皮膚瞬間紅腫。最慘的是紮到細刺,天朦朦黑的,又找不到刺在哪,越是要反抗,刺就紮得越深。
“嘩沙~嘩沙~嘩沙~嘩沙~~”
“我去!我~~哇靠!哎喲!~~”
這四棵紫椴打得我直跳舞,又怕犯由牌被打掉在地,我隻能死抱住犯由牌,用身體去擋瘋狂揮打過來的樹枝。
傅罟就更可憐了,一隻腳被灌木纏住,想跑都跑不掉,躺在地上雙手抱頭,慘叫著挨打,連剛化好的妝都全被打掉,假鼻子眉毛什麽的掉了一地。
我不忍心看傅罟被這般掃打,心生一計,脫下外套,把犯由牌裹住,然後撲身下去,用自己的身軀為傅罟擋枝條。
“嘩沙!嘩沙!嘩沙!”
七八條樹枝劈劈啪啪地不斷抽打地下的我們,如同行刑官鞭打犯人,絲毫不留情。
“砰!砰!”
此時山下傳來震耳的槍聲。
別說我們,我感覺連身邊抽打我們的椴樹,也被嚇了一跳。
因為槍聲過後,會動的椴樹霎時間停止了瘋狂的掃打。
我強忍著癢痛,探腦望了眼那四棵紫椴,發現紫椴已恢複到正常樹狀態。
連纏住傅罟右腳的灌木,都自動鬆開,回到原來的位置了。
“你們在幹嘛!”
山下傳來一聲叫喊,隨後一束刺眼手電筒光,照臉射來。
我眯著眼看去,朦朧中看見山下正跑來的人,身影有些熟悉。
“老遠就聽見你們鬼哭狼嚎的,搞什麽!”
山下的人又怒問道。
過了幾秒,我才認出那人。
是早上審問我的那位警官。
警官走上來,站在我們跟前,神情很忿怒,一來就叉腰質問。
“原來是你?本華倫,你搞什麽?本來念著過年過節的,就放你出來,沒想到你一出來就搞事!”
“不是!警官,你先聽我說,剛這幾棵樹打我們!”我急忙解釋。
“你們?”
警官這時才發現,我身下還有一人,用手電筒照了照傅罟的臉,繼而又問。
“樹打你們?”
傅罟也幫腔道:“對啊!你看!”
傅罟掀起手袖,露出又紅又腫的肌膚,上麵一條一條的傷痕,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清晰可見。
但看警官的表情,似乎不買賬。
“是啊,樹打你們,等會螞蟻還能踩死你呢!”警官嘲道。
“真的!”
“行了!”警官沒打算留機會給我們解釋,“都站起來!”
我們隻得照做,因為我和傅罟都大概能意識到,警官為何會在此時出現了。
“轉過身去!”警官又喊道。
等我們轉過身,警官又令道:“雙手放在背後。”
我和傅罟對望一下,好像明白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警官,你聽我說···”
“閉嘴!雙手放在後背!”
迫於無奈,我和傅罟隻好聽從,把手伸到後背,等待被拷。
果然,警官從腰間掏下兩副手銬,一邊給我們上拷,一邊說道:
“現在不是非得讓你說,但你說得一切,我都會備案作為證供。至於呈堂不呈堂,那要看你們認不認罪。”
“認什麽罪?”
“現在我以盜竊警員警徽、假冒警員身份的罪名逮捕你們。另外,我還要指控你們違章砍伐保護景點樹木、擅闖封山區域。”
“什麽?!我們沒砍樹!”傅罟急得大叫起來。
“你們沒砍樹?那為什麽我老遠就看見樹在搖?”
“剛不是說了嗎?是樹在打我們!我們沒砍樹!”
“樹打你?有證據嗎?”
“你瞎啊!你看我們身上的傷痕不是證據嗎?”
“行了!”警官越說越氣,“都別說了,跟我回警局再說!你們這些人,大過年都不讓人歇會,跟我走!”
警官開始推著我們往山下走。
調查了一個下午,滿身傷痕的我們早已疲憊不堪,經不起折騰,隻得服從警官的命令,沿著小路,趔趄地下山走著。
走著走著,我越走越覺得不妥,總覺得丟了什麽東西,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連忙大喊。
“牌!我的牌子!”
警官不解:“什麽牌子?”
“我背在身後的犯由牌!不行!我得回去拿!”
警官一把把我揪住,扯著不讓我走:“別給我耍花樣!往前走!”
“不是!長官!”我解釋說,“我那張牌子不能丟,丟了我會死!”
“往前走!”
警官依然不由分說地推著我下山,我當然不從,硬是要回去把牌子撿回來。
警官怒了,索性拔槍指著我們:“最後一次警告你!往前走!”
我心急如火,一時又解釋不清楚,隻知道那牌子必須得拿回來,而且,他的搶對我構不成威脅。也不知是不是腦抽筋了,我一時性急口快,說了句“你可以直接開槍打我,但我不會死”的話出來。
畫麵就這樣僵住了,警官用槍指著我,我雙手被拷著仍然挺胸直麵手槍,雙方都不退讓。
“我不會開槍,但你必須跟我走!”
“我可以跟你走,但我必須回去拿回牌子!”
“你覺得我是在跟你商量?我不會讓你回去破壞現場證據的!”
“我不是回去破壞現場,我隻是想拿回牌子!”
“你以為我第一天當差?你這種人我見多了,借口這個那個回去拿點東西,事實上回去就偷偷銷毀證據。有那麽緊要的東西為什麽剛才不說?”
“我是現在才想起來。”
“嗬嗬!”警官笑道,“犯罪心理學描述過你們這種心理,在被抓後不久,就會開始聯想我們會怎麽審問你,擔心證據會被找到,所以總會在剛被抓的時候,有各種理由想回去現場。我最後警告你,要麽就跟著走下山,要麽就蹲在這,等我的夥計來到後,把你們抬下山,你自己選!你要是硬要回去,我有權開槍製止你的行為!我說得夠明白嗎?”
我一臉苦惱:“我真的就回去拿個牌子,其他東西我都不動,行嗎?”
“這可是你自己選的。”警官把手槍的安全栓打開,接著大喊,“蹲下!”
我望著警官,有苦說不出。
“蹲下!聽到沒有!”
我看了眼傅罟,傅罟也焦頭爛額的模樣,不知說什麽好。
警官有大喝一聲。
“蹲下!”
傅罟見警官盛氣淩人,便勸說我道:“先蹲下吧,沒事的。”
我仍是不服,對質說:“你們放著病山不管,多少人受害?我們千方百計來調查,完了你還要控告我,你能有點責任心嗎?”
警官聽後,有點猶豫。
“你們是來調查病山的?”
我得理不饒人:“本應是你們來調查的,你們遲遲不出動,最後還是要我們來調查。”
警官理直氣壯地回道:“是不是城裏有隻老鼠亂竄,村口掉了根電線,我們都要管?毫無根據的傳聞多得是,全都管?要浪費多少警力?誰來治安?真正的罪犯作案了,誰去抓?有個人說見鬼了,我們就出動所有警力去調查,最後發現隻不過是那人胡謅的,要浪費多少時間?所有人都像你這樣目無法紀地逞英雄,世界都亂套了!”
“我不是逞英雄,我隻是想解決問題!”
“我也是!”
傅罟蹲下看著我和警官爭吵,生怕我們越吵越激動,連忙勸說:“算了算了,別爭了,先蹲下吧。”又對警官說,“不好意思警官,我這位朋友可能一時激動了,沒有目無法紀的意思,請不要誤會。大過年的還要你出警,真的辛苦你了,消消氣消消氣,我們不會亂來的。”
但我和警官仍在四目對望著,誰也不讓步。
幸虧這時又來了一位警員,局麵才得以緩解。
隻見那位警官氣喘籲籲的,似乎剛做過運動,一路沿著小徑,從山下跑了上來。我下意識地盯了他幾秒,感覺有些熟悉,卻發現那人我見過,正是早上帶我選牢房的獄警。
等獄警跑過來,警官就立刻質問他:“金城觀!你剛跑哪去了?”
獄警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幾口,才回答:“剛看見有個人在往山下跑,我追了一段,跟丟了。”
“有人往山下跑?我怎麽沒看見?”警官發疑問道。
獄警回說:“我也是半路中無意發現的,那人跑得很鬼祟,一看就不像正經人。”
聽到這番話,我和傅罟互相對望了一下。
“行了!”警官不耐煩道,“你帶他們兩個下山,我去現場采集證據。”
“哦。”獄警很快就點頭答應,似乎很滿意這個安排。
我提醒他們說:“等一下!”
警官扒耳抓腮地回頭,極不高興,“你又想怎樣?”
我說:“我右邊的褲袋,裏麵有你的警徽。”
警官聽了,呆滯了一下,隨後對獄警昂頭示意。
獄警會意,過來搜了一遍我的褲袋,把警徽搜了出來。
我便在此時說:“警徽還你,希望你能幫我拿回犯由牌,就在那株灌木旁邊,用藍色的外套包著的。”
警官拿回自己的警徽,冷靜地對我說:“我看見了一定會拿回來,請你也配合我們工作,跟這位警員下山。”
我點頭道:“好,我相信你。請千萬要記住,那牌子不能掉到地上,否則我會死。我把我的性命交給你了,希望你能信守諾言。”
警官此時才覺得我好像不是在鬧,雖沒正麵回答我,但也會心地點了點頭,並吩咐獄警說:“帶他們回單熙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