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許長青的十七歲
許長青胸膛振動，一聲輕笑從嗓子眼兒傳出來，笑聲夾雜在痰中，渾濁而又蒼老。
??沈煙看著許長青瞬間生動的眉眼，那一張滄桑的老臉上布滿了萬千溝壑，粗糙的表皮像缺了水的樹幹，斑駁、幹涸。
??她覺得這個老人在提及那個梔子花般美好的少女時，一下子重返了他的十七歲，那張臉還是依舊那般的溝壑崎嶇，可沈煙在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看到了年輕人的朝氣蓬勃。
??他輕輕地摩挲著女孩的麵龐，粗糙的紙質與他的老繭摩擦。我將跨越悠長悠長的歲月，奔赴一場十七歲的愛戀。
??“她啊，可野著呢！”
??許長青笑了笑，目光膠在那張小小的圖紙上，“那時我十七歲，年輕氣盛的年紀，家裏人不支持我學設計，在那個年代啊，藝術家是個不正經的職業。”
??他飲了一口水潤潤嗓子，繼續講下去:“我啊，正值離經叛道之際，又怎麽因為家裏三言兩語的阻攔就選擇放棄了呢？於是我去到了江南，那個古色古香的小鎮，承載著我一整個十七歲。”
??說到這裏，許長青頓了頓，目光從畫紙上挪開，眼裏有道不盡的遺憾和悔恨。
??沈煙不明所以地看向許長青，“後來呢？老師後來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你們不在一起了呢？”
??許長青慈祥地看著自己的小徒弟，“別著急，還沒講完呢。”
??沈煙正襟危坐，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許長青，她太好奇這個故事了，老師的一切在她眼裏都還是個謎，她想知道，這個在設計師裏名聲大噪的人是如何創作出那麽令人震撼的作品。
??“我去了江南，發現那裏的人都懂得刺繡，我遇到了一些老人家，從她們口中得知她們先祖流傳下來的獨特技巧。這是我以前在接受教育時所沒觸碰過的，那些精細的美工打開了我的新世界，它們是那麽可愛，那麽古老。”
??說到繡法時，許長青手舞足蹈得像一個孩子，笑得那麽滿足。
??“我走訪了當地有名的老繡娘，求她把技巧傳授給我，一開始我屢屢碰壁，在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我遇上了她，她是那個老繡娘的孫女。”
??許長青抬頭看著沈煙，“你能想象得到嗎，江南水鄉這種溫柔地方，也會生出個不愛女妝的丫頭嗎？”
??其實他不需要沈煙回答，許長青接著講下去:“我見到她的第一麵，就知道她和那裏的人都不一樣。她從小生在江南，那裏的女孩子在十七歲裏都忙著繡自己的嫁妝，隻有她，整天溜出去玩耍，那時候，一整條小巷子裏都聽得到老繡娘喊她的聲音。”
??沈煙覺得很有趣，這個女孩讓她心生好感，“她真是個有趣的人呢。”
??許長青瞥了眼沈煙，“也許吧，她也許算是個有趣的人。那時我的身份是外鄉人，她知道後整天纏著我，讓我給她講講外麵的世界。再後來啊，我們已經很熟悉了，她知道我的目的，天天求著她姥姥教我那些古老的繡工，有一天，老人家終於鬆口同意了。”
??“那年的夏天來得好早，轉眼間到了雨季，初夏的風還帶著春天的微涼，那一天雨下得好大好大，衝刷過小鎮的青石板，地麵被雨水洗刷得金光閃閃，像一麵透明的鏡子。花園的花一朵一朵地爭相綻放，紅瓦房和蔚藍的天空交相輝映，江南的水像被撒上了金粉，波光粼粼……”
??沈煙不解地看著許長青，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說這些。
??許長青看懂了沈煙的疑惑，舒了口氣，“其實我是想說，我們在一起了，在那個十七歲的雨季裏，我牽著她的手，走過那條小巷子的每一塊青石板，那每一塊板磚都知道我的喜悅、我的愛戀。”
??沈煙也由衷地為老師感到開心，還有什麽比你愛的人也愛著你更美好呢？
??“那你們一定很幸福吧。”沈煙豔羨極了，可她忘了，後來許長青的身邊，再也沒有出現過那個女孩，誰都沒見過，除了許長青自己，這裏沒有人知道他們相愛過。
??許長青的笑容頓了下，染上些許落寞，連眉梢都掛上了哀傷。
??“不，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從未遇到我。”
??沈煙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紅了眼的老人，悲傷在那一刻把他緊緊包裹在裏麵，她才明白，這個老人一刻也沒跟自己和解過。
??“我們開始相愛，老繡娘也因為挨不住孫女的請求，把她的技藝傳給我了，那段時光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光景。”
??“可是後來啊，一切都變了。窩在那一方小小的古鎮裏，我沒有辦法完成我的夢想，我選擇了離開。她的根在江南，老繡娘不讓她和我一起走，我們約定了三年之期，三年之後，我來娶她。”
??沈煙靜默了，她知道老師定是沒能完成這個承諾，許長青一生終身未娶，窩在A大同他珍藏的那些寶貝共同度過這漫長又難捱的歲月。
??許長青見小徒弟沒有追問，便知道以這丫頭的聰慧，已經從他的描述中看到了故事的盡頭。
??“看來你也已經猜到了，沒錯，我失約了。”
??沈煙猛地抬頭，看著這個企圖用輕描淡寫來掩飾內心極度悲傷的老人，臉上全是哀傷，這一刻她仿佛與那個苦苦等待的少女共了情，愛而不得的滋味她再清楚不過了。
??許長青慢慢地撫去眼裏的淚花，“準確的說，是我去晚了。三年之約的前一天，我在畫室裏暈倒了，被人送到急救室，醒來後已經是一周後了，出了院我就立馬趕到江南那個小鎮去找她。”
??“您見到她了嗎？”
??沈煙問得很輕很輕，喉嚨有一瞬間是哽咽的。
??“見到了，我見到她了。”
??許長青重複回答了兩次，又顫巍巍地翻來那本老書，倒數第二頁上，藏著一場無言的愛戀。
??“我去的那天，剛好是她嫁人的那天。我遠遠地看著她被人牽著走出家門，跨過高高的門檻，有那麽一瞬間，我以為下一刻牽著她的人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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