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怪的村子
十年後,我從大學畢業。
雖然我的專業並不太吃香,考古學,可是我對未來還是充滿了信心,那一天我背著行李,從幾百公裏外的大學回到村裏,那一天,應該是我人生中的至暗時刻吧。
我從公交車上來,看到遠處在等我的父母,他們應該很開心,站在路邊,跟我招手。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父母對我笑。
然後我看到村裏的那頭已經老得不能再犁地的大黑牛,本來是綁在路邊吃草的。
它慢悠悠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癲狂了起來,它一用力,就掙脫了繩子,朝著我父母衝了過去。
我眼睜睜看著那頭本來老得都走不動路的大黑牛,用它的兩個又長又尖的牛角,一邊一個,插進了我父親和母親的身體。
然後昂著頭,一路猛衝,穿過了村子,然後猛地跳進了黃河裏麵。
屍骨無存。
對了,前麵忘了說了,我們的村子,就在黃河邊上。
我看著父母在牛角上掙紮著,可惜,無濟於事。
我還沒回家,就成了孤兒。
回到家,桌子上的菜是熱的,我的腦子卻是懵的。
然後,是我第二次見到賤骨頭。
十年過去,他的樣子幾乎沒有變,還是那麽陰沉,姑姑們把賤骨頭請來,是想跟父母弄一個墓,畢竟掉進了黃河裏,什麽也不可能找到了。
跟十年前一樣,賤骨頭幹活的時候,整個村子都是安靜的。
他扛了一把鐵鍬,在後山叔叔的墓旁邊,又挖了三個穴位。
還是跟十年前一樣,我跟在他的後麵,沒有哭,隻是有些木然。
當他把第三穴位挖好的時候,坐在地上,穿著粗氣,看著我。
那一天我還記得,是個陰天,天空灰蒙蒙的,烏雲就在頭頂,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可惜,並沒有下雨,一直都沒有。
他突然開口問道:“你不想知道,第三個墓穴是誰的嗎?”
我搖搖頭,我不感興趣,真的不感興趣,我覺得這應該是一個夢,隻要醒過來,爸爸媽媽就還在,根本沒有走。
賤骨頭笑了,他從旁邊拉過來兩捆稻草和竹竿,用很熟練的動作,紮起了兩個草人,然後把爸媽生前穿過的衣服,套了上去,然後平整地放進了棺材裏麵。
“對人來說,房子就是依靠,對死人來說也是一樣,一個墓穴,就是一個死人的家,渡陰人,做的就是蓋房搬家的活,子時啊,你天生就是做這個的。”
賤骨頭一邊說話,一邊忙著手上的活。
那一天他跟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具體的,我已經記不清了,就記得最後他告訴我,總有一天,我會成為渡陰人。
我自然不會相信。
即便沒了父母,我也是一個學考古出身的大學生,城市有大把的機會等著我,處理完了父母的喪事,我就要永遠離開這個村子,再也不回來了,這個村子裏,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了。
父母的頭七過後,三個姑姑給我湊了一點錢,讓我以後在城裏租房用。
第二天,我就要永遠離開這裏了。
這個村子,給我了很多不好的記憶。
叔叔,爸爸,媽媽。
躺在床上,我沒有想未來會怎麽樣,腦子卻在回想著賤骨頭跟我說話的樣子。
農村的夜,總是特別的安靜,遠處,你能聽到黃河咆哮的聲音,除了這個之外,就沒有別的聲音了。
其實從小我就有一個疑問,我去過我同學的村子裏,也在他們家過過夜,他們那的夜晚,各種蟋蟀的聲音,青蛙的聲音,還有蟲鳴鳥叫的聲音,此起彼伏,可是在我們九陽村,一到晚上,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什麽聲音都沒有。
小時候我也問過父親,父親總是支支吾吾不願意回答。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一聲慘烈的嘶吼聲,卻打破了這份寧靜。
這是一個女人的叫聲。
我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突然看到,很多村民家裏本來是亮著燈的,可是這個聲音發出來之後,所有的燈都熄滅了,根本沒有一個人出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還好,今天的月色夠亮,我想了想,開門走了出去。
在我們村,隻要過了晚上八點,村道上就沒有人行走了,小時候我也不懂,畢竟那個時候小,也怕黑,可是現在的我突然想起來,父母好像也是過了八點之後,就再也沒有出過門了。
記得我十幾歲那一年,村裏有一戶人家著火了,是半夜的時候,我們都醒了,父親和母親隻是在窗戶口看了一眼,歎了一口氣,就又鑽進被窩了。
我還問父親,為什麽不去幫著救火。
父親隻是說,小孩子不要多管閑事,就搪塞了過去。
此時,我站在漆黑的村道上,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我沿著村道一家一戶走過去,想判斷一下到底是誰家發出來的慘叫聲。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看到我的前麵有一個影子。
穿著白色的衣服,月光打在她的背影上,看的分明,應該是一個女的。
我以為是跟我一起出來看情況的村民,主動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快步迎了上去。
就在我要靠近的時候,那個身影突然回頭,我嚇了一跳,月光下,那是一張慘敗的臉,上麵布滿了皺紋,沒有一絲血色,披頭散發,對著我,微微笑了一下。
這是誰家的老奶奶,我怎麽沒有見過?
剛想開口問。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奶奶從衣襟裏,突然掏出了一張人臉。
我看得分明,那就是一張人臉,一麵是人的五官,還有一麵,血淋淋的,應該是從人的臉上剛剛剝下來的。
她當著我的麵,把這張人臉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此時的我,已經驚恐地跌倒在了地上。
陰冷的風從我的後背灌了進去,我突然覺得,這個夏天的夜,突然變得好冷。
明明沒有起風,那風是從哪裏來的?
那張臉剛貼上去的時候,明明是皺巴巴的,可是在老奶奶的撥弄下,慢慢平整了起來。
終於,那張臉被完整地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