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為她解毒(35)
青嵐卻隻恍若未聞——原來地計劃裏。她隻是想給北胡方麵地人留個印象造個勢。和武青說好地。也隻是虛張聲勢。放胡人離開。可事情居然演變到這一步-——看武青地架勢。也絕沒有打算放走對方一個!
青嵐前後望望。心念電轉。忽然張口問道:“謝雲遲在隆興府要約見地那個人。到底是誰?”
李戊猶豫一下。急促地聲音放緩下來:“屬下不知。”
青嵐本也沒想從他這裏得到答案,自顧冷笑道:“難道竟是北胡的西大王麽!”隆興已在趙國腹地,胡人安敢如此放肆?!西大王親來?看那隨行人員的彪悍,火把照耀下隱約露出地標記,以及援軍拚命的架勢,隻怕那落入她的小小陷阱的,還真是這麽個重要人物!武青親自動手,不知是不是已經動了心思。要更改計劃。不惜一切代價,留下此人?!
李戊急道:“大人還是先離開吧!”
青嵐目光灼灼:“不是說北胡的西大王蕭衡。臥病在床麽?怎地忽然來了大趙?”
“大人,”李戊已經動手去拽她的馬韁。“管他西大王東大王,大人的性命要緊,就算讓流矢蹭到一點半點,還怕謝大人不剝了我的皮麽?!”
青嵐本還在沉思,聽見他這話,卻撲地一笑,“李戊,你到我身邊這麽些天,還是第一次聽你說這麽多話!”
李戊也是無奈,平日話少是任務需要,可如今便說多少話,青大學士不也是自顧巋然不動的麽?
“我不是不走。”青嵐又轉了話題,“是暫時還不能走。李戊,你看,有什麽辦法,能悄悄給武都督傳個信兒,讓他放了那個北胡地西大王麽?”
“這個-——”李戊被難住了,“屬下無能為力。”他倒不關心為什麽青嵐會想要縱敵,隻是他真的沒有這本事,可以萬馬軍中來去自如,跑去給那長劍如虹戰意正濃的武都督傳個什麽信兒,還要“悄悄”地。
青嵐皺眉看他一眼,“謝雲遲還說你是高手呢!”
“屬下隻是輕功高而已。”跑路倒是能快點,可還帶著她這麽個累贅。
“輕功高也行啊……算了,”青嵐忽然道,“我們在這裏點些狼煙吧!”如果能有火光,或者可以吸引戰場中人的注意,試探著發些信息。
李戊大驚,“大人是嫌死得不夠快麽?!”戰場暴露自己位置,等著箭雨襲身還是飛槍刺個對穿?
“沒辦法呀,不然我們就直接過去,我對麵和武都督說?”
李戊往山下看了一眼,“還是點狼煙吧。”那些新兵勉力維持才沒有亂陣潰逃,真靠近了,他這個隻會跑路的“高手”,還真怕護不住青大學士那沒有半點武功的小身板兒。若是被裹挾進了潰軍之中,那就是九死一生。
“一會兒我從東邊小路下山,你照我吩咐點了狼煙,便跟過來吧。”
“可是謝大人吩咐……”
“我知道他吩咐你要和我形影不離。可是現在情勢緊急,難道我們一起點了狼煙然後等敵人來麽?”青嵐忽然嚴肅起來,“狼煙一定要點。此事關係社稷存亡,聽我說的步驟,不可稍有馬虎!”“屬下遵命。”李戊不由也端正了神色。青大學士久居上位,端起架子說話的時候,還真是有些威儀,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你輕功好,一會兒直接從林子裏穿過去下山,說不準能比我還快呢。”青嵐又轉了笑意,“如果山下情況有異,我會直接往中軍那邊,你不用擔
李戊搖搖頭,看著青嵐馭馬小心翼翼地盤旋於山道,很快消失不見;便也一個縱身,往林中去拾引火地幹糞樹枝。
鹿苑山頭的火光開始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漫天遍野的燈籠火把映照下,一個小小的“護衛”,倉促之間,到底能燃起多大的焰光?那不過是遙遠山間的一抹亮色而已,在這樣生死存亡的戰場之上,即使看到,也會漫不經心忽略了去吧?
然而沒有多久,那抹亮色便吸引了很多雙眼睛-——隻是因為那亮色實在是太奇特了:深墨的背景中,紅色黃色藍綠色交替閃耀,不久又有彩色濃煙滾滾而起,就算是再不懂規矩的新兵,也會想到,這是在傳遞某些信號了。
青嵐如她許諾的那般,並沒有靠近戰場,從東邊的小路拐下山坡,遙遙回望間,隱隱地也看見了那煙霧,不由一笑。她剛才交給李戊添加在火焰中的,是謝雲遲交給她的血衣衛一級求救信號,見者須立即趕往救援,哪怕是放棄任務、暴露身份也是在所不惜。
信號一出,血衣衛必將有所行動,那麽戰局攪亂,這邊的戰況她也就不用過多擔心了。
當然,事實上她原本就沒什麽擔心。就算這“圍剿”的計策她並沒有和謝雲遲溝通過,但,能讓北胡的西大王到達大趙腹地,深入萬軍之中,那必然是有了萬全的安排,謝雲遲的安排。
到底是讓這位西大王死,還是生,那本來就是血衣衛的事。
而她所做的,逼迫李戊點狼煙傳信息,卻是另有目的:幫助武青挖掘出身邊隱藏地血衣衛。
早知道謝雲遲對於長天軍的執著。還是從去年滕王閣時起。記得謝雲遲窮盡血衣衛之力,居然無法提供出關於武青的詳細資料,無法在武青身邊安插暗探-——當時這位血衣衛都指揮使大人並未多說什麽,可她已經感覺到他的在意;而如今,李戊來到她身邊所經過的途徑,已經證明,血衣衛對長天軍的滲透,已經卓有成效。想來也是麽:要在一個小小統領身邊安插個親衛不容易。要在浩大的長天軍中安排個把暗探,對於用上心的血衣衛都指揮使大人來說,還是沒什麽挑戰性地。
當然,這暗探要做到能夠隨時出現在武大都督身邊。替他準備一包給某大學士洗澡時更換的衣物;要在裏麵夾帶上特殊用處的白布;要留下來為武大都督給那個大學士傳上話兒;要找到時機將自己作為“禮物”奉上……也不是尋常人做得來的。
武青不說,其實青嵐也知道他對李戊身份地存疑,對血衣衛滲透的不滿——武都督此人,向來守禮內斂,從不主動涉獵本職以外的事情;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軟弱可欺。並不意味著他能力不足……看段南羽一直執意要留在武青身邊,積極策反就知道:放眼天下,能夠翻雲覆雨者,這武都督,定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讓謝雲遲和武青,讓血衣衛和長天軍對上。就讓她出頭。趁著血衣衛在武青身邊立足未穩,把這個麻煩解決掉吧-——至於李戊其人。想必也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為她點燃信號傳遞。這,應該也算是示忠?
她倒是不擔心李戊地安全問題。雖說火光一起。這個山頭勢必成為兩軍關注之地。但李戊輕功卓絕。沒有她地負累。逃跑必是不難。
青嵐甩甩頭。牽著馬從小樹林裏轉出來。前麵地路就比較寬了。可以騎馬飛奔。在沒有趕到何長安地中軍之前。她還不能算是十分地安全——即使滿山遍野都是大趙地軍馬。
而這樣地念頭方起。青嵐已經抬腳將要邁上馬鐙地時候。異變陡生!
夜幕之中亮色一閃。伴著低低地呼喝。有黑影從身側草叢中暴起。一柄環首大砍刀攜帶著烈烈風聲。直劈而來!
青嵐如今是文官身份。雖然參加了鎮南軍地夜演。卻不曾著甲;這一身地玉冠紫褶。天青長披。固是看著風流俏雅。實則毫無抵擋之力。
不過常和血衣衛混在一起地人。總不會就這麽束手待斃——風聲乍起之時。青嵐已經棄了馬鐙。借勢往馬腹下一滾。與此同時。袖中地梨花小弩機括啟動。一蓬箭雨砰地炸開。直奔偷襲者地方向。
弩上帶有火藥地炸力,數十隻精鋼小箭半環狀射出,黑夜中微微泛著劇毒的藍光……對方
青嵐這樣地應對,算得上鎮定,也算得上得體——這隻梨花小弩是血衣衛心血所在;就算一個尋常的兵士,有了這麽個東西,也足以放倒數名高手了……可惜青嵐不是尋常兵士,甚至久病之下,連普通女子的體力都不及……箭雨漫天射出,那偷襲者隻悶哼了一聲便軟綿綿倒下……大砍刀離手便偏了方向,也沒有削到青嵐半根發絲……重重地砸在了馬臀之上。
隻是小小的躲閃還擊,青嵐胸口已經發悶……寒意亂入四肢百骸,竟是發病的征兆!她的本意,是要滾到馬的另一邊去的;可才剛半滾半爬地到了馬腹下,那馬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青嵐一口腥甜湧到喉間的時候,餘光還瞥見那偷襲者臨死前青紫愕然的臉……當時心中閃念:她畢竟不是個從軍的料啊……笨得沒被刀砍死卻要被馬踩死。
預料中的馬蹄踏身之苦並未到來,青嵐的意識失去了一瞬,清醒過來時已經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焦急的男聲輕喚著:“青嵐,青嵐——”
是郝連睿!青嵐唇角扯起一抹笑,艱難回道:“陛下,臣的藥在護衛手裏……他還在山上。”
果然東北方那支一直隱跡觀望的人馬是皇帝的禁軍呢,如此,可以完全放心了。
聞言,緊急關頭救了青嵐一命的皇帝陛下陰沉著臉抬起頭,下令:“封山,索藥。”
火,漫天的刀劍光影和煙霧。
滿耳的尖叫和哀嚎;滿鼻滿口的血腥和焦臭。
看不清敵人,辨不清方向,早已力竭的她,隻有拚命地廝殺,機械地揮動手中的武器……唯有眼中唯一一團染了血色的斑駁的白,是希望的源,是保護的翼,支撐她,引領她,浴血,而前。
從沒想到過,文弱如她,也可做到如此。他長劍凝霜,舞起時護她身周飛虹如練;而她倒拖一柄鐵狼筅,竟也能替兩人擋下幾次強攻。
……
折了幾匹馬,添了無數傷;他帶著她終於衝出了敵軍的營地來到暫時安全的河邊,她再也無法支撐,似將力氣和血液都流幹。
他的傷比她還重,卻拚著先替她包紮,用盡最後的真氣,助她驅除寒毒;將生死一線的她,從鬼門關上拉回來。
她從泥濘的河灘上睜開眼的時候,全身的骨頭仿佛碎裂了一段一段,胸腔內冰冷和熾熱混攪在一起;可是這些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掙紮著,匍匐到他身邊,撫著他漸冷的身軀,肝膽俱裂……
“大人,大人!”焦急的聲音響在耳畔。
青嵐驀地坐起,牽動胸口,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李戌連忙遞上早準備好地手巾。歎口氣。用肯定地語氣道:“大人又做噩夢了。”
“嗯。”她回答。目光依舊怔忡;接了手巾欲拭往額頭。才發現連身上都汗透。於是索性丟了手巾。癡癡地又發一會兒呆――從上次鎮南軍夜演她寒毒發作。如今已經過去了十餘天。她每日服藥。又靠武青療傷。卻依舊身體虛弱。還越發添了咳。
“大人。水都備好了。可要沐浴麽?”
她擺擺手。卻又點點頭。“不著急。我睡著地功夫。可有人來過麽?”
“工部地幾位大人來過。見大人睡著。便隻留了公文――隻有武都督來為大人試了試脈。”
武青。她地目光又深邃起來……方才地夢。就是他將她從敵營中救出來時地情境吧?如此。他應該不是死在那一次……夢裏地情境鮮活如昨。心中地疼痛依舊清晰――這就是那“三年”中地記憶麽?越來越頻繁。越來越連貫。看來。她“恢複記憶”地日子真地快了。
李戌還在往下說,“武都督說,大人的寒毒侵入肺腑,就算他每天為大人用真氣調理,也怕無法長久壓製;不過魯季老醫聖已經聯係上了,不日即可趕到,應該可以再為大人調整藥方。”
說到此他頓了一下,看向青嵐,見她依舊心不在焉地隻淡淡應一聲,便繼續道:“還有,又有隨駕的太醫前來,一定要替大人診脈……”
“不可以。”青嵐這次蹙眉回答,“原來的陳太醫留在京中了,我現在沒有那麽多精力去進行催眠。”
“屬下已經用各種理由拒絕很多次了。不過若是陛下堅持,隻怕――”
“我知道。”她有些不耐煩,“你是懷疑事情不太對勁吧?盡管安排,我配合就好了。”
李戌看她神色,小心應了聲“是”,不再多話。反倒是她,覺出自己的態度不對,又柔聲對他道歉:“李戌,我不是針對你――隻是覺得事情太多,心中有點亂。”
“屬下明白。”李戊保持著“護衛”謙恭的姿態,隻是眉目間又溫和了幾許,“大人安心養病,小事的確不需過問太多。”
青嵐終於微笑,“李戌,你告訴謝雲遲,不管怎麽樣,安排我和那個人見一麵。”
她相信謝雲遲收到李戌傳來的信息後一定能夠明白,“那個人”指代的是誰。是的,她一定要再見見段南羽,無論如何難於做到――即使隻是見上最後一麵吧,她還是有很多的疑問,需要和他當麵排解清楚。
而這句話說完,她卻如定了什麽主意般,整個人輕鬆起來;連日來的病痛和各種各樣的壓力,便在那樣的微微一笑中,盡數拋在了腦後。就連前去沐浴途中遇到的兵士侍衛,都被青大學士的陽光笑容感染了幾分快意。是啊,無論事情是怎樣的千頭萬緒,無論她是怎樣的力不從心,一切該來的還是要來。既然如此,不如微笑以對。
……青嵐並不知道,在她離開時,那個最近得她“獨寵”的“護衛”李戌,望著她的背影,收起了臉上一貫的笑意,微微歎息了一聲。
隨著對這位“大人”了解愈多,他心中也愈多積累而來的莫名情緒――差不多開始明白,那麽樣驚才絕豔、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都指揮使大人,為什麽居然會為了這麽一個女子淪陷;會為了她,隻身犯險,遠走他鄉;會為了她,私調血衣衛,不惜犯了上忌,也要裏裏外外地維護。
他在謝雲遲身邊已經很久,身份卻一直不曾輕易示人。和何蕊珠相似,對於這個居然能夠占據他們最景仰的都指揮使大人心思的女子,他從一開始便心存了敵意;更何況,他更清楚地知道,謝雲遲曾經如何為她謀劃,要她離開這權力爭奪的中心,要為她營造一個寫意輕鬆的江湖夢――而這個女子卻拒絕了,固執地想要將這女扮男裝的可笑局麵隱瞞下
。以為隱瞞得了多久呢?她以為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知道為了這樣一個遊戲,都指揮使大人替她做了多少吧?或許,隻要她高興,旁人的心思或生命,她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直到他成為“禮物”來到她身邊。
那時候他已經知道她身患寒毒,命不久長,可是依然不以為然――難道隻因為她不好過,便要隨著她任性,為所欲為地嬌縱?可是她是他的任務,是他需要照顧的責任;於是他隻能替她隱瞞,放她去約會,做她的替身……隻是稍稍有些壞心地,在她離開的時候,利用口技在她的房中上演曖昧大戲――在她“情人”的麵前為她抹黑,就算為謝都指揮使出一口氣也好。
不過之後他就發現他錯了。原本依照他的理解,她應該是見慣風月,左右逢源的;至少,在武都督和謝都指揮使之間,她不是一直夾纏不清麽?然而看她與武都督的相處,竟是避嫌的多,偶爾不得不共處,也是謹小慎微,守著本分的――除非,極偶爾的時候,在她覺得旁人顧及不到的角落,她會把目光投注在武都督的背影上,緊緊追隨,久久凝望。
難道竟然隻是單戀麽?據他看,武都督的心中,隻怕全未有她這麽一個人呢。
再然後的相處,她卻慢慢展示給他一個全新的麵貌來。
他沒有想到過,青嵐這樣一個女子,居然能夠將工部侍郎與大學士這樣的要職做得名實相符,而不是他先前以為的掛名而已。從她出現在隆興之後,便有源源不斷的公務送過來,而他也就一天天看著她,見官員,批公文,布置要務,嘔心瀝血――連寒毒發作之後這段所謂“靜養”的日子都躲不過;而難得地,他居然發現她的處事風格狠戾,頗有血衣衛之風,而由此,辦事效率也是極高:譬如她要清浚河道,以利軍需,通漕運,溉農田;本是好事,然而麵對截湖造田的豪強大戶,她卻根本沒有走正常的渠道,隻是將這些人收買的收買,暗殺的暗殺,冤假錯案,巧取豪奪――極短的時間,悄無聲息席卷千裏河堤;百姓對此竟是毫無所覺,唯在豪紳富戶中留下奸佞罵名而已。
還有那天的鎮南軍夜演,他如何不知道那叢火光的用意?當時還曾對她袒護長天軍的做法腹誹過,然而隔天卻見武都督在她給出台階之後,將所有血衣衛混在長天軍的暗探,列了名單,送她做“護衛”;這才知道長天軍“鐵桶”之名果不虛傳,即便沒有她,武青原本也是明眼人。
而最令他震驚的,卻是她於政治上的手腕。這段時間他跟在她身邊幾乎寸步不離,她的“機密”便也大都入了他的眼。不說她與留在京中的張鶴大學士書信頻繁,隱隱操控京中政局;也不說她暗會各級官員,與多處“盜匪”頗有聯絡;隻她前些天算計盧老太傅那次,便讓他心驚不已,刮目相向。
從前他也隱約知道她要奪權兵部的意思,卻沒想到她做起來如此容易:隻是拚著病體往臨時充作內閣辦公場所的小院去了一次,態度算得上恭謹地拉著老太傅多說了幾句,便輕輕鬆鬆除了仕途上最大的絆腳石――無他,隻是正巧盧太傅老大人當時正利用這小院私下會見京中來訴苦的幾名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