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為她解毒(19)
“怎麽會是絕情?”謝雲遲又恢複了那種輕佻的笑意盈盈的語氣,“上回你也這樣問過我,而我不是給了你理由麽?再說,我也一直問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不是麽?我最渴望的,還是和小美人兒你一起浪跡江湖啊……想想,多麽浪漫,多麽唯美,一身輕鬆雙宿雙棲……”
他這樣說的時候,已經往青嵐身邊欺過來,光線暗昧看不清表情,卻似乎能夠聽得見心跳和呼吸,體會得近在咫尺的溫度,嗅得見彼此清新的氣味……青嵐退後一步,有些懊惱——早知道就小心些,不將那盞小燈弄滅,如今這樣的情境,竟似更容易被誘惑了呢……
“謝雲遲!”青嵐盡力讓聲音冷冷地,充滿了譏諷,“我真是不敢相信呢,血衣衛都指揮使大人居然也可以這麽偉大,這麽善良麽?!為了能讓我得償所願,甚至能給皇帝陛下下藥是不是?還用心良苦地促成我和武青,要讓我遠離鉤心鬥角遠離血雨腥風,過開心快樂的日子去-——血衣衛都指揮使能做出這等舉動,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哪!”
“隻可惜,沒人會領你的情。”她這樣說著,袖子一甩,恰好拂在方才那盞小銀燈上;於是小燈然落地,帶來叮咚咚一串脆響。“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隱忍,萬般辛苦都是為了我,而我卻並不明白你的苦心-——這樣忍辱負重一般的舉動,會不會讓你覺得很有快感?覺得滿足?”
她越說越怒,剛剛踹門而入的氣勢又重回她的身上,“你覺得是對我好,其實你想沒有想過我到底願不願意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呢?!告訴你,我有自己的選擇,我就是不肯離開——即使,命不久長!”
佩玉軒從來就是一個有很多秘密的地方。即使是本身即為青嵐秘密之一的鳴鸞苑諸人,也對此地頗有避諱;而那位目前鳴鸞苑中風頭正健,隱隱被青嵐作為緋衣的繼任者來培養的美少年沉諳,更是最懂得眼色的;早在青嵐與武青私下共處的最初,他就拉著辛鋒寒遠遠地避了開去——至於血衣衛都指揮使以及辛字部首領大人在佩玉軒的出入情況,更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過問的。
所以武青武都督趁黑悄然離去,青大學士一腳踹開謝都指揮使房門這一類的事情,他自然是“一點也不知道”的了。即使是身邊的辛鋒寒聲稱看見東廂滅掉的燭火,聽見一些奇怪的亂七八糟的聲音,因而打算上前一盡“侍衛”之責,也都被他攔了回去——理由很簡單,東廂裏現在住著誰呢?謝都指揮使大人啊!可有人見過謝都指揮使對青大學士有過一星半點的不利麽?連鳴鸞苑都是謝都指揮使一手調教送到青大學士手上的!和在謝都指揮使身邊相比,這世間難道還有什麽地方,會讓青大學士的安全更有保障?
於是這個與謝都指揮使有著半師生情誼的少年,不知是第幾次以“大人閨房私事”為由,成功地阻止了蠢蠢欲動的辛鋒寒……然後震驚地發現,即使是他,也的確無法再將東廂中愈演愈烈的回響曲置之不理,無法裝作聽不到那乒乒乓乓聲音裏傳遞出的呼喚,以及,謝都指揮使哀哀呼痛的聲音。
這個,還是閨房情趣麽?向來對謝都指揮使以“男寵”自居死活賴在青府裏的行為頗有些八卦又樂見其成地鳴鸞苑準頭目沉諳。第一次對是否回應自家主子的呼喚這個問題猶豫了。
然而事實上,並沒有容他選擇的餘地,在他一個愣怔的功夫,身邊的辛鋒寒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箭一般竄向了東廂;而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血衣衛殺手們,也有誌一同,驟然現身;一時間燈光火把,照亮了小小的院落。
所有人地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再度被踹開的房門——以及,房內剛剛折騰出了那駭人聲響的兩個人。
可屋內正如沉諳方才所料,是好一幅春閨行樂圖。
青大學士正以一種頗具進攻意味的姿勢,將衣衫半敞,裸著一痕精致鎖骨的謝都指揮使壓在了方桌上-——而方桌旁邊。則是一地地淩亂……事實上,聽到他們破門而入的聲音時,青大學士才剛剛從那紅衣瀲灩的男子身上抬起頭來,眼神迷茫又懊惱,分明是剛剛被打斷了一段唇舌的糾纏。
奇怪,兩個人方才在接吻的話,那呼喚來人的聲音是誰發出的?謝雲遲地手伸在外衫下麵。還牢牢地固定著青嵐的腰,一邊享受著她微微的掙紮,一邊麵色平靜地轉過頭去,對外麵兩人的一幹下屬道:“沒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這個借口還真是找得一點也不肯用心思,看他們像是不小心摔跤地樣子麽?眾人心有靈犀地應聲退去,隻留下還是一臉質疑的辛鋒寒以及聽到呼喚不好即刻離開的沉諳。
方桌上的兩個人整理衣冠慢慢站了起來。
明顯偷腥被打斷地青大學士一臉懊喪,而被欺負了的“男寵”卻象嚐到了甜頭的貓。那微笑的樣子怎麽看怎麽帶著些饜足。
“都過來坐。”青大學士鎮定了一下情緒,這樣對站在門邊的兩個人吩咐著,接著目光瞟了一眼某人的單薄衣著,又加了一句:“門關好。”
於是笑著的那位越發地明媚起來。
亂七八糟地“現場”被簡單收拾好,那盞鎏銀小燈也拾起重新點上,燭光幽幽地從鏤空地蓮花碗盞裏透出來,迷朦地照在那兩位幾乎算得上是可以左右大趙國命運的風雲人物臉上。卻詭異地帶著些**地味道。
“沉諳。”青嵐端正了顏色,不去看依舊笑得歡暢的謝都指揮使。“把這些天我讓注意跟進的那幾條消息說給謝大人聽聽。”
沉諳應了一聲,雖然不太明白青大學士此舉是什麽意思,還是恭恭敬敬地陳述道:“鬆江那邊的消息,說醫聖大人正在搜集各種西洋蠻疆藥草,聽說是要研究配方,治療一種叫做“冰絲纏”的寒症;另外湖南那邊的消息說,有人在蘆泉島,見到了辛月姑娘和段公子蹤跡……”
聽見這樣的話,旁邊辛鋒寒的臉色變了幾變,他最近還收到辛月轉來的信函,並不曾提到到蘆泉島去的事情;而段南羽,則更是早去了大理,沒有又在蘆泉島出現的理由。
“不僅這些吧?”謝雲遲歪在那張剛扶起來的躺椅上,繼續上演那種妖孽的美豔,“還有我血衣衛的人給你提供的消息呢?他到底是怎麽說的?”
青嵐終於抬眸注視他的眼睛,良久笑了笑:“當然是說我快要死了,所以你才會待我這樣好。”
“這個情報,你給他什麽做交換?”
“自願送上門來的消息,需要交換麽?”青嵐搖搖頭,“而且我十分討厭被人監視竊聽的感覺,大概下次他再來送消息上門,我就不會肯收了。”
沉諳和辛鋒寒的注意力,都被那“快死了”幾個字牢牢引住——這是真的麽?!如果是真的,為什麽兩個人談論起來的感覺卻如此輕鬆?開玩笑一般,混不在意?如果不是真的……已經不用考慮這種可能了,謝雲遲馬上證實了消息的正確性。
“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卻趕來質問我為什麽瞞著你自作主張?他一定也告訴你你的命隻有靜養才能活得長久些吧?賭氣是最要不得的情緒,難道你拚著性命不要也要留在京城麽?”
“不是賭氣吧?”青嵐的目光掃過辛鋒寒和沉諳,暗自慶幸有這兩個人在身邊,總算不用畏懼現在謝都指揮使大人無孔不入的******,“我想我是不相信你。你能利用武青對義父的懷念讓他接受我這麽個累贅在身邊,能把遠走大理的段南羽避人耳目帶到蘆泉島,精明到這樣地步,還有人敢於將後背交付給你麽?”
“哦。”謝雲遲似模似樣點點頭,“原來你那會兒那麽激動說的話,都是反諷阿!真是失敗,我還以為你的確相信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也不是不相信你是為我好。隻是,我更相信自己。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不喜歡別人隱瞞我,替我做決定。”青嵐終於順利地將心裏話說出來,輕鬆了許多,“我說過,我要留下來,我要的東西,不用你這麽幫我,也能得到。”
“可是我就是喜歡幫你。”不顧旁邊兩個人瞠目結舌的模樣,謝雲遲象孩子撒賴一樣地混攪,“我說沒說過我最沒有立場的了,隻要你堅持,我完全可以退讓;你一定要留下來,那我就幫你留下來好了。”
德十六年的冬月末,冬至祭天大典過後,那場令整個大趙朝廷惴惴良久的內閣紛爭,終於塵埃落定。
權力的更迭並沒有象眾人想象的那般張揚,沒有雷霆手段,沒有血濺朝綱;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大趙的朝局不可逆轉地發生了改變,那綿延了整個冬日的飛雪,似乎也在昭示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冬至前三天,皇帝陛下為祭天而移駕大慶殿齋戒之前,特旨召見青大學士;祭天當日,武英殿大學士,少師,光祿大夫上柱國工部尚書王英,以老病為由,告假不曾出席;第二日,上書請求致仕。
禦筆親複曰:“準。”
沒有推拒,沒有假惺惺的安慰,這位一輩子遊刃官場的老人,轉頭間喪失了所有,黯然引退。
他曾經遞上去留中的那些密揭,也都如石沉大海,再無人提起;曾經燃起他無窮希望的那個人的態度,終究帶來的隻是一場鏡花水月;在王氏家族因為他的失勢而開始走上下坡路的同時,人們也驚恐地發現,在這次權力的更迭中,甚至連一向活躍的言官,都沒有發出過什麽質疑的聲音。
鬥爭,完全被壓製在了水麵之下;而勝利者,嚴格說起來,也並不是那位獲益良多的青大學士……原本是勢均力敵的局麵,就是從青大學士聯絡百官而廣泛尋求著支持的態度來看,也是萬千準備要與王閣老鬥一場硬仗的,那些朝廷中地各位高官。也紛紛為此而微妙地做出了立場的表態——然而所有預備出擊的重拳都轉瞬間喪失了目標,皇帝陛下輕飄飄地按下了一切,在,冷眼旁觀了十幾天之後。
這就是皇權。真正掌控著所有人的生死去留。
而也正是經由此事,讓朝野中人於青縉逝世九個月之後,真正意識到了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如果說郝連睿親政以來,還有很多人曾經弓弦繃得緊緊打算或“死諫”或“強抗”來反對皇帝陛下可能“不正確”的作為的話,那麽經過這九個月的消磨。經過朝堂幾番看似不起眼地位置更替,再看過去時。就會發現不知何時。大趙的政局已經幡然改變。
當初那些對忽然接手朝局地皇帝陛下或忡忡或耽耽地目光,此刻差不多也都該轉化成了仰望了吧?
當然。無論如何,當事人之一的青嵐,還是最大地“受益者”。在王閣老黯然引退之後不久,朝廷發出旨意,晉升青嵐為三品工部左侍郎,暫代尚書任。至此,工部徹底劃歸青大學士名下;而內閣之中的位份問題,由於次輔的空缺,青嵐也向前挪了一檔。即使暫時依舊是末位。
政局中變化最明顯的,就是如今內閣中剩餘的幾人對待青嵐的態度-——雖不至於如當初待青縉一般,事事拿來先由青嵐過目,可是十分明顯地,除盧太傅以外的那兩個人。遇有大事。更願意做的是拿去與青嵐參商……由此,朝中大權誰落。可見一斑。
這一段時間青嵐的忙碌,也可見一斑。
與王閣老地鬥爭上蓄積起來沒有發泄出去的精力,幾乎都被青嵐用在了工部的改組中。王閣老坐鎮工部十餘年,雖然看起來是在渾渾噩噩混日子,但若說他沒有積攢下人脈物力,那是任誰也不肯相信的。何況青大學士一到任,便一改以往溫吞的行事模式,大剌剌擺出了定要重用自己人地架勢,便是那些原本隸屬於王英地嫡係打算改投青嵐門下,也得計較計較人家收不收不是?故此工部的改組立刻非議一片,而青嵐也很使出了一些雷霆手段,才將這些反對地聲音壓製了下去。其中最是讓人廣為“傳誦”的便是到任第一日,青嵐以無賴般的手段將工部幾位五品的郎中調任架空的事情。
據說當時這幾位很得王閣老“真傳”的營膳所、都水清吏司郎中大人們,麵對青嵐明顯要他們退居二線的命令很是不滿。仗著他們工作的“專業性”優勢,幾個工部的老人當著青大學士,現任工部侍郎的麵牢騷質問:“我們是犯了什麽過錯?!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是年歲稍大,也多有經驗,工部的事情難道是人都做得來的麽?小心換了人上來,反倒把事情全部搞砸!”
而青嵐回應他們的,則是毫不猶豫的冷笑:“不錯,你們是在這個位置上做了很多年,沒有出過什麽大錯-——可沒有大錯便是勝任了麽?別忘記了你們還有一個很大的責任:就是要培養能夠取代你們的人!這麽多年手下的人走馬燈一樣地換過,卻沒有人能接任你的工作,那就說明,你們是不稱職的!”
接著青大學士便開始發揮她在王閣老壽宴上持續下來的恐怖作風:反敢違逆她的人,一律叉出去關小黑屋反省……據說,青大學士帶來的人都很有血衣衛的“風範”,甚至有的明顯就是血衣衛的殺手換了身衣著,讓當時聚集在工部拜見新上司的大小官員瞠目結舌噤若寒蟬。
後來青“侍郎”弄來繼任工部各司郎中的,也果然是一些生手,甚至有的是直接從國子監提調而來——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今年科舉中不幸落第的著名才子梁廣進以及傳聞曾與青嵐一夜風流的舉子薑鴻昊。不過這些人卻讓那些等著看笑話的工部“老人”們失望了,工部的職責專業性雖強,掌管起來事情也繁瑣複雜,但也不是不能麵對:從底層提拔起一個精通本專業的副手,一切便迎刃而解——額外收獲的,自然還有那副手的熱情和忠誠。
其實這是每個上位者必備的技能,就如同青嵐,甚至郝連睿曾經做地一樣。
當然這些已經是後話了。當時剛剛接手工部的青嵐。態度雖然強硬,心理卻也是並不輕鬆的;而強大的質疑和壓力,也讓她沒有理由拒絕謝雲遲伸來的援助之手,沒有餘力去故意“澄清”眾人眼中她與武青的親密表象——索性,她也就把這個念頭暫時放到一邊去,甚至在武都督返回湖南駐地之前,和武青一起在長天軍中露了一次臉。
那是為的公事,但青嵐卻不是以湖南招討副使的身份出現了——這個職位在她兼了工部地侍郎之後已經申請辭去。為的,也是和武青劃清關係地意思。這次地公事。也是祭天大典之後武青沒有馬上離開新京城的原因-——天家。馬上又有一場小型地祭祖儀式了。
繼淮陽大長公主歸國之後,第二位皇室成員回歸:當年淮陽大長公主被俘在敵營中誕下的女兒。郝連思。據說她本應是隨駙馬姓梅的,但駙馬已亡,大長公主憂心故國,為女兒取名為思,又悄悄讓她隨己姓了郝連。
不過這次回國之後,郝連睿對這個“妹妹”很是愛憐,索性禦筆賜姓郝連,真正為她加了封號:思靖長公主。
思靖長公主返京沒有驚動太多人,隻有幾個近臣奉天子令出城相迎。其中就包括了武青和青嵐。
青嵐當時早知道了那位長公主是誰,不過也並沒有太過出乎意料——古陽村中的思思姑娘,無論如何也難以讓人相信她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兒。倒是謝雲遲為她擔心了好久,怕她會吃醋嫉妒之類的……其實她又有什麽可以嫉妒?思思的存在並不是如今才有,變化的。隻是身份罷了。即使是郝連睿真的如謝雲遲所說有意將這位長公主許配武青。她也隻有祝福地份兒——難道真如那天武青所言,讓他為了對林逍的儒慕感恩之心。就把她這個累贅拖在身邊照顧一輩子?他願意,她還不肯呢。
所以打馬和武青走在往郊外去迎接長公主的官道上,回首望望身後三千盔甲明肅的長天軍,青嵐的心情還是極為歡暢地,一路上也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工部地盔甲廠和王恭廠其實是我最想要的,”她揮鞭南指,胯下那匹很久沒騎地桃花馬也跟著噅噅暢鳴,“我要求把軍器局和血衣衛的乙字部合並的奏章已經準了,看看謝雲遲還敢不敢把他們血衣衛那些東西藏私?!武器研發麽,自然要推廣出去才有用,這次走就讓他們乙字部把從西洋仿來的那幾個大炮隨長天軍運回湖南吧?”
看著微笑著回望的武青,青嵐目光閃亮。仰起頭時,皚皚白雪中也恍惚地帶著一抹春意了,“回頭我再讓他們把研究方向調整調整,不用太急於研究高難度的東西,就把現有的火器都改一改,適合大量生產就好!我始終覺得,對付胡人無往而不利的騎兵馬陣,戰略戰術是重要的,但是,根本的,其實還是靠火器吧?!若是我們能把火器做好,不那麽容易炸膛,裝填速度又能提上去的話,組裝上幾個火器營,你要不要?!”
其實這是他離京前兩個人最後一次相聚了,武青看到麵前那據說戀慕著他的女孩子半分也沒有女兒家的忸怩和作態,心底裏由於那次“驅毒”而造成的陰影徹底散去。這麽一個明朗的人啊,誰能把她和那眾人口中的“佞臣賊子”聯係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