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報複計劃(07)
青嵐略略裹緊了衣衫,“這裏氣氛太過恐怖,鋒寒,我們能不能不要在這種地方一直站著?”
“那好,我們到地麵上去。”辛鋒寒極快地接口。
“哦?”青嵐微微愣怔了下。
“從甬道這邊過去,可以到蘆泉島上。那邊才是拜香教眾居住的地方。”
果然,依據青嵐早先得來的信息,這拜香湖南分舵應該是在湖心地一個島嶼之上。雖與外界隔絕,但總不至於隱秘到居於地下……何況這墓室之中。本就很少有人居住的樣子。
不過青嵐原本打算慢慢地誘辛鋒寒帶她出古墓看看的。誰料還不等她使出脅迫利誘等等手段,辛鋒寒就已經爽快地主動要求一起到蘆泉島了。
青嵐回頭看看。甬道那邊,她投下的那個小炸球,嫋嫋地霧氣正要開始蒸騰,不過用不到它再來製造恐怖氣氛了。她微微一歎,回眸觸到看看身邊少年暗昧中依舊純淨的目光,第一次覺得自己怕是用心太過了……
兩個人很快在墓道的一個拐角處找到一個岔路,蜿蜒向上,直通到了那個所謂的“蘆泉島”……月上中天,鳥語花香。即使依然是深夜,卻還是讓人覺得滿目光華,無論視野還是心情,都敞亮了許多。
“小侯爺,其實是公子讓我過來,和你談一談……”不遠之處,竟是深潭一樣的大湖。辛鋒寒引著青嵐,向前走了沒多遠,在潭邊一個小石桌前麵兩兩坐下,卻又沉默了片刻,這才開
“嗯?”
“公子還是和白日裏說的意思一樣,隻要小侯爺能勸武將軍另舉大旗,他自願歸入武將軍麾下,輔佐武將軍和小侯爺建功立業,外拒北胡,內安黎民。”
青嵐笑了笑,“理由呢?還有,他為什麽讓你來和我說這個?他要說服武將軍自己說去,與你我有什麽幹係?這個圈子不嫌繞得太遠些麽?”
“隻有小侯爺才能夠說服武將軍……”辛鋒寒垂下眼眸,“而公子他,不方便自己來見小侯爺。”
“不方便?”青嵐有些疑惑,明明都已經見過了不是麽?現在地分舵之中,以他為大,連辛月都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他還有什麽不方便的?
深不見底地湖水嘩嘩地響著,擊打在岸邊石頭上,也積累著兩個人之間的靜默。
良久,辛鋒寒終於回答:“是公子他……不願意單獨見小侯爺,怕雙方傷感。”
這話,太不著邊際了吧?青嵐冷笑了下,“好像這位公子很喜歡說些出人意料地話呢!難道這樣戲耍別人很有意思麽?”
“不是戲耍小侯爺。”辛鋒寒抬起眼眸,直視著青嵐,“小侯爺難道真地都忘記了嗎?”
“忘記什麽?”
辛鋒寒歎息了一聲,“原本公子還說,從小侯爺現在的情形看,或許還能記得些從前也說不定……聽說小侯爺前一段曾經失憶過,是不是真地?”
“……是真的。”
“那就對了。”辛鋒寒鄭重地點點頭,“屬下原本是為了刺殺青縉進入侯府,小侯爺是知道的;但是後來,屬下的確是打算一直跟在小侯爺身邊的……之所以會離開,就是因為聽公子說過了……他和小侯爺的故事。”
“什麽故事?”青嵐饒有興味地坐近了點,手中還在撕扯著拈來的野花,仿佛隻是將這個消息當作消遣聽來解悶一樣。
“公子不願意讓我對旁人提起……”辛鋒寒輕輕一歎,“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會知道……公子他的心中也很苦。你不曾看見他望著你的眼神……看見你和謝公子在一起的時候,還有聽說你去找武將軍的時候……”
“到底是什麽事呢?”青嵐笑著,“我不記得還認識這麽一個人呢。”
“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麽?”少年眸光純摯,帶著些心疼似地,“可是公子知道你的女兒身,他說,他曾和你,共度過三年的時光,也戀慕了你三年。”
“可笑!”青嵐揚眉嗤笑,心中隱隱的不安讓她不自覺提高了聲音,“三年的時光,即使我不記得,別人也不記得麽?今年我才隻十六,三年前,他就戀慕我了?”何況,他不是一個僧人麽?
“是巫術。”辛鋒寒卻一點也沒有笑,“大理巫術,偷得了三年的時光,你忘記了……公子卻還記得;所以公子知道你喜歡什麽,知道你會做什麽,而你,卻全然忘記了公子!”
“那麽,我喜歡什麽?想要做什麽?”
“你喜歡喝我釀的酒,想要挽救這個天下。”身後一個仙人般溫潤空靈的聲音回答了她。
青嵐倏然轉回頭去,看見的,正是那位“公子”段南羽。
“公子”段南羽的出現,倒在青嵐意料之中。她知道段南羽讓辛鋒寒來,定是已經打算要告訴她所謂的“曾共度三年”這種事情的,然而這麽曖昧的東西,通過別人轉達,總有些不妥,也不那麽令人信服-——說起來,她對辛鋒寒的話,還是持保留態度:偷來的三年,可信麽?若說相信,這事畢竟太過匪夷所思,對方,又是拜香教的人;可若說不信,如何解釋她對武青的熟悉感,對“自己”的過去,那零星的感覺和回憶?
“辛鋒寒說的,是真的。”
段南羽出現以後,辛鋒寒便告退離開了,而段南羽也就取代了他,坐在了青嵐的對麵。“青嵐,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除非你能夠證明給我看。”青嵐閑適地笑笑,麵前這個人是催眠暗示的高手,她一定不能放鬆警惕,更不能輸在氣勢上,要知道,氣勢,也是催眠的關鍵。
“我可以解釋給你聽。”段南羽的目光,遊離在九天夜雲之外,“其實,偷來三年光陰這個說法,並不確切,確切的是:我,或許還有你,是從熙德十九年,也就是三年後回到了現在的這個時間。”
青嵐眉尖微微蹙起。
“三年後的大趙,已經接近顛覆的邊緣。是你不忍見生靈塗炭,立誓要救黎民於水火,這才逆天改命,重回熙德十六年,要從頭來過……”
“段公子,”青嵐打斷他,“如果我不知道你懂得催眠術。或許我會相信一些你的話。”
“不信麽?”段南羽雖是微微苦笑,月色下的神情卻依然高潔不染塵俗一般,“我的確懂得催眠術。我又怎麽會不懂催眠術?你既然想起了我大理王子的身份,該知道大理地佛巫並重。大理的佛女,研究的,就是中原稱之為巫術地催眠一路。你我都是佛女後代,最適宜於學習催眠的體質,自然都是自幼研習。而若非如此,我們又怎能發現逆天地秘密?”
段南羽是一個很容易博得別人好感的人,那神仙般的姿態,那略帶憂鬱的眸光,都讓人下意識地就有撫慰他的衝動,不過青嵐還是沒有忘記守住自己地神智,盡可能控製不去想,不去想他提到的“三年後”正是記憶中提到過的“甲子年”,不去想“逆天改命”這個詞匯多麽熟悉。不去想“大理佛女”後代和她自認的秦婉兒之女的身份如何符合……如果對麵的是敵人,那麽一切的巧合都可能是故意的。
“一直以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如我一樣回到了三年前,”段南羽歎口氣。“我守在你的身邊,試圖照顧你。觀察你。但是即使我在你身邊出現,你也毫無相識地半點感覺……我以為如今的你。一定是不曾見過我的那個,可後來……你失憶地說法給了我希望……”
他微微靠近了些,眸光凝聚,粲若晨星,“青嵐,你告訴我,你的記憶中,真地半點也不曾有我地影子麽?”
青嵐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的眼睛,卻又拈一朵花在手,撕扯搓。
段南羽隔著石桌伸過手來,忽然握住了她地雙手。
青嵐倏然一驚,不由抬起頭來,驚愕地注視著麵前這個看似溫柔無比的男子,幾乎瞬間就要沉溺在那潭水一樣的柔情之中——不過她也立即發現,自己的反應太過強烈了,這樣的失神很容易被對方利用,造成催眠的後果。
機會稍縱即逝,段南羽卻隻是歎息一聲,反而自己垂下了眼眸,放開了手,“你沒有必要用蜜蜂聯絡鳴鸞苑了,你不是要這個湖南分舵麽?我給你不就成了麽?辛家姐弟本來就不是真心待在拜香教,而這裏的教眾,”他向四周示意了一下,“也有很多都是辛門的舊人。”
青嵐終於有些動容。難道他說的,果然有幾分真麽?放著這樣的催眠良機不加以利用,他難道還有什麽憑恃,可以讓她相信他的話?
天上的月色光影變幻,給遠遠近近的房屋,染上了些虛幻的色彩;蟲鳴啁啾,湖水陣陣,自然界中的各種聲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卻給人一種靜謐得空寂的錯覺。
“你還記得明年潭州的那次屠殺麽?”段南羽帶些傷感的聲音傳來,“拜香教王乾率領十萬赤腳軍,就是以這個小島作為據點,圍住潭州城近三個月,終於在損失三萬教眾之後,攻破潭州,全城盡戮!”
聽他這樣說,青嵐恍恍惚惚也有了些印象,那時候武青在湖南,聲名大振,但是手下人馬不多,精銳親衛依舊才隻上千之數;雖然這已經是極大的榮寵,武青也依靠著這些人馬南征北戰,將赤腳軍牢牢地牽製在了兩湖境內。就是這次圍城,燃燈侍童王乾以十萬赤腳軍困住武青幾千人,雙方對比懸殊,武青依然以神武無敵的形象,震懾住了赤腳大軍,守住潭州三月不失,當真是天下刮目——隻可惜,他越是功高名重,文官係統對他越是戒心重重,支援潭州的援兵糧草也就越是遙遙無期,終於害得潭州城內草根樹皮盡皆無存,終於害得英勇的潭州軍民落入豺狼之手。
城破之日,武青的親衛將他打暈,護衛著從小路逃離。
這也直接導致日後的武青,使出雷霆手段,近乎殘暴冷血地橫掃了赤腳軍。
“還有,熙德十八年,胡兵大舉南下,席卷江南腹地,攻入新京,郝連睿輾轉逃亡入海。也是那次,你被俘入胡營,後來是武將軍將你救回?”
有這樣的事麽?三年後,家國慘劇,一至於斯?青嵐心中微微疼痛,仿佛當真被揭開了隱匿已久的瘡疤,腦子裏鈍鈍地,不自覺地就向腰間摸去,取了那個隨身攜帶的葫蘆,借酒,澆愁。驚醒了青嵐。
她忽然咬咬唇,站起身來,幾步邁到湖邊,毫不猶豫地縱身,向著湖水之中一躍而下。
果然,她方才是處於被催眠的狀態中。
其實很多時候,被催眠者是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催眠了的。目能視,耳能聽,口能嚐,想做的一切,都可以做到-——當然,隻是在幻覺中做到。
就像當初鄭石被她催眠的時候一樣。
雖然要破解這種催眠也很容易,隻要生出些懷疑,做出些與常理不合的舉動,就很容易從自己的幻覺中走出來,真歸真,假歸假。
不過,另一個角度來說,破解這種催眠也很困難——被催眠後,仍然以為自己生活在現實之中,自然一切按照常理來思考,來反應;若沒有懷疑在,又有誰能如青嵐那般,縱身投湖以自醒?
就算是自己深諳催眠術,又存心防備,也不免會著了道兒。
青嵐知道段南羽懂催眠術不過是最近的事,但是她防備自己被催眠,卻是用心良久了——她的方法,就是,先催眠自己。
曾經她進行過自我催眠,暗示自己,如果是在幻境中,那必然品嚐不出一點酒的甘辛滋味。
之所以會給自己這樣的暗示,是因為,對她而言,無論是真實還是虛幻,酒,已經是她離不開的夥伴。
而這一次,也真的因為酒,讓她識破了段南羽的機關。
跳入“湖水”的那一刻,她就醒過來,卻已經是在她居住的那間“屋子”裏的床上了。
並不很驚訝,催眠中對時間和空間敏感度並不高,能夠知道的,隻是施術人想讓你知道的那些而已。估計段南羽打算催眠完成之後“派遣”她自己回房睡覺,那麽醒來地時候見到這個房間,應該根本不會生疑。
青嵐的目光從自己一直掃到房間裏那另外一個捂著心口一直咳嗽的人身上。沒見什麽異樣,這才放下心來;可還沒等她質問什麽。正被催眠術反噬地段南羽就勉強撐著開了口,“鳳兮-——”
他叫她鳳兮。
青嵐微微一愕,此時她倒用不著再畏懼被催眠了,催眠中如果被打斷,短時間內是無法重新凝聚精神再次進行這項工作的了。
“鳳兮。”段南羽艱難地止住咳,“原諒我。”
“原諒你什麽?”青嵐原本打算叫武青來助她一臂之力,但看段南羽現在地樣子,似乎暫時還用不著。
“原諒我,催眠了你。”他那出塵仙人般的氣質並不因為此時的孱弱而有所虧減,倒是那唇邊一縷血絲襯托得他越發幹淨純粹。“我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把催眠術用在你的身上……”
青嵐抬起依舊穿著長靴的雙腳,從床上下來,“說這些。有什麽用?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你麽?”
“我還是太過於急切了……”段南羽依舊撫著心口,似乎催眠反噬地疼痛真的十分難以忍受,“你不相信我……而我又真的很想知道……麵前的你。究竟是生活在熙德十六年的那個,還是和我一起從十九年回來的那一個……”
他說著。費力地抬頭看青嵐。微微地笑,“很幸運。竟然是後者……”
青嵐有些動容,“有區別麽?如果你說的是真的……”
“有區別。”他很認真地點頭,目光溫柔得滴得出水來,“如果你就是一直以來的小侯爺,那我會陪在你身邊,用心待你……相信假以時日,定能感動了你,讓你同意和我一起遠走高飛,無論是大理,還是你曾提到過地海外,隻要是和你一起……”
“如果是從熙德十九年回來的那一個呢?”
“如果是那一個,”他的神色明顯黯然了許多,“我依舊會陪在你身邊,幫助你……實現你……所有地願望……”
“為什麽給我的感覺,似乎你更歡迎地,是第一種可能?”
“是啊……”他閉了閉眼,往椅子扶手上麵靠了靠來支撐體重,“我寧願是前者……但,鳳兮,真地很幸運……竟然是你……”
青嵐有些黯然,良久,站起身來,“真的很抱歉,我依然無法相信你。段南羽倏然睜大了眼睛,“為什麽不相信我?剛才催眠地時候你明明是有那段時間記憶的不對麽?”
“你會相信自己被催眠時的記憶麽?”
段南羽默然。
良久,他再抬起頭來時,那清澈的眸光中已經有了一絲決然。“換你來催眠我吧。”
“什麽?”
“你來催眠我。你不相信被我催眠時想起的東西,那麽你來催眠我,問你想問的一切問題。你也知道,被催眠狀態下是最沒有防備的時刻,你懂得催眠的技巧,你也一定能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青嵐輕輕咬住了唇,有些想不明白,象他們這樣敵對的關係,如果被對方催眠,等於把生命都交在了對方手上一樣,如果他隻是想要控製她,這樣的險,值得冒麽?
不過……或許是段南羽知道她每次催眠之後都會有寒症發作的情況?篤定她不會真的去做?
正這樣想著,忽聽段南羽又道:“還有,你不用擔心寒症的問題,辛月是個內功高手,隻要你讓我及時醒過來,我會教她如何幫你驅除寒毒。”
他這樣說著的同時,已經回身在一個小塌上坐定,雙手扶膝,如坐蓮花。青嵐知道他這是在做被催眠的準備了,如果被催眠者能夠配合施術者,象入定一般將自己的精神調整到最為空靈的程度,那無疑會更加輕易地進入催眠狀態,也會大大減少施術者的精神損耗。
那麽現在,是催眠他,還是不催眠?
左右也是沒有什麽損失吧?青嵐咬咬牙,有武青在隔壁,她怕什麽?
果然,簡單發出了幾個催眠的指令,段南羽就順利地進入了淺催眠的狀態。不過青嵐隻怕他作假,越發加了精神去引導,力爭做到假也要讓他變成真……
站在段南羽的麵前,青嵐雙眸凝視,溫溫柔柔吟唱一般地誘導:“現在看我的眼睛……感受我的手……”隨著指令的發出,她將手指輕輕點在段南羽的眉心,“現在我的手開始慢慢地推你,已經開始推了……你開始向後倒了!已經開始倒了……”
隨著她手指的輕點,段南羽也開始以一種僵硬的姿勢慢慢地向後倒去。
這是一個簡單的測試,用於判斷受催眠者是否已經處於被催眠狀態……隻是,如果對方內功精湛,那麽未必不能模仿出這種狀態來……
就在段南羽緩慢而穩定地向後倒的同時,青嵐的目光也一直深深凝視住他的眼底深處……忽然,她點在他眉間的手指一頓,用了極大的聲音,威風凜凜地喝道:“眠!”
這是源於佛教“當頭棒喝”的一喝催眠法,極為有效卻也極難成功;它要求被施術的人幾乎已經處於催眠狀態,而且定要專心致誌完成著某項比較困難的工作……不過一旦成功,那麽被施術者馬上會進入深度催眠,催眠中的一切都完全由施術者主宰,即使如青嵐當初自我催眠設定的酒味警醒法也會完全失效……
“現在,告訴我你的名字。”
“段睿,字南羽。”
“大理的王子麽?”
“不錯。”
“你是拜香教的人麽?有多少兵馬歸你控製?”
“我隻是拜香教的客卿,還沒有得到拜香教信任,手中沒有兵馬。”
“你有把握辛月會聽你的話?”
“有把握。”
“說要投誠是真的麽?”
“是。”
“既然如此,那就把這個寫下來吧。也好做個憑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