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番外

  番外:誰是英雄


  “有道是忠臣每冤死,禍害遺千年……”


  對麵的說書先生說得正歡。


  酒香彌漫,青嵐仰頭靠住椅背,抬起雙腳,交疊著擱在麵前白楊木茶桌上,半眯起眼睛,用兩個手指捏了酒盅,一仰頭幹了,卻不咽,含在嘴裏慢慢品。


  旁邊隔張空桌,有個一身勁裝的大漢回過頭來,帶點鄙夷地一瞥。


  青嵐卻對他倒過來舉舉酒杯,仿佛示意杯中無物,隨即笑笑,將杯揚天一拋,接住――杯中隨即變出滿滿一盞酒來,當真戲法一樣神奇,看得那大漢目瞪口呆。


  這角落本來離正中的書場有些遠,原也不礙別人什麽;但書茶館規矩是不賣酒的,也沒人如青嵐般穿了一身的劣質綾羅的戲服大咧咧獨飲獨酌。那茶夥計瞄他瞄了也有三五回,可偏偏看不出他的酒從何來?等到終於確定了那杯中之物絕對不是他們茶館賣的香茶,下定決心要上前提醒,誰知道一對上青嵐那雙眼睛,到了嘴邊的話便都咽了回去。


  時候漸長,漸漸有幾桌的客人也都注意到了青嵐,頻頻地往這邊瞄。方才鄙視他的那個漢子也用手肘碰了碰身邊一個腰佩寶劍的青年男子。那男子便把目光從台上的說書先生身上移回來,順著漢子的指引去看青嵐。


  除了打扮和舉止,青嵐倒也沒什麽特別,不過是麵龐比旁人精致了些,膚色比旁人蒼白了些,眼睛比旁人……大了些,烏黑精透,水漾靈動。


  男子對上青嵐的目光,卻沒有象旁人那般迅速地躲了去,也沒有象小二那般迷惑出神,隻略帶歉意地對青嵐笑笑,回眸斥責似地對那漢子一瞥,便把目光轉回台上。


  可說書先生卻顯得有些坐立不安了。馬上就要說到柁子(評書**)了,可抖了一個精彩的包袱兒卻沒人笑,徹底悶了下去……老先生似乎終於忍無可忍,醒木重重一拍,道:“若要知道那大忠大勇的梁國公會不會被老奸賊害死,且聽下回分解!”


  稀稀拉拉的掌聲,幾聲有氣無力的叫好。眾人鬆了口氣般,各個斜了眼睛低低打聽:“這個,莫不是對麵戲園子裏新來的旦角兒?”“聽說原來的春倌兒被劉尚書家公子看中,今兒午後就會打發了花轎來接……”


  滿場子裏居然沒有人在意評書停在了不該停的地方!青嵐失笑,看那老先生掏了帕子擦擦汗,失望地環視一周,重又把醒木拍得震天響:“諸位,可知老夫走南闖北,為何專講這些忠臣與賊子、奸佞和英雄?”


  眾人的注意力被扭回來,哄笑:“老東西莫非思春了?看那劉家公子,無論男女,想上就上,想搶就搶,當真痛快爽利,和老東西故事裏頭的國舅老奸一樣令人羨殺。”


  “真是愚民。”說書先生一張老臉倒也微微漲紅,迫得急了,帶些憤怒道:“如今山河破碎,國事危難,大家苟且在京城中貪戀一點太平,就以為不去想,便真的沒有了國家的胡人窺視,盜寇猖獗麽?”


  眾人被罵得有些愣怔,又有些冤,便鼓噪起來,大叫問著:“倒是老東西關心國家大事了,可說來說去也不過些野故事兒罷了,若真有本事,倒說說當今我大趙國誰人是那奸佞罷?”


  如此嗆起來,說書先似也有些悔,隻道:“我如何不知道,隻是人多口舌多,我便隻說一個。奸臣多貪,常聽人說起那宦官出身的青郡侯十分好那黃白之物,當得起我大趙第一的奸臣。”


  人群中便有人笑,“猜就要說他了。若是早個十天半月,青郡侯還活著,借個膽兒老東西可敢議論他的是非?”


  說書先生眯眯小豆子眼,露出個奸笑,“不過我大趙第一奸臣的稱號,青郡侯還真是當之無愧罷?聽說他還有個養子,酷肖乃父,青出於藍啊青出於藍。”


  “是呢,到底是個太監,抱了個兒子也不是自己的,白白積攢下那麽多錢財,還不是為他人作嫁?聽說那養子連幾天的喪也不肯守呢。”“守喪?哪裏還顧得了?青郡侯天下首富,如今這一沒,隻怕多少人都盯上了那些真金白銀的,多少人算計著,多少人巴結著罷?”

  青嵐懶懶地灌酒,懶懶地聽。


  “老先生,”一直默坐喝茶的佩劍男子抬起頭,開口,“既然奸臣已歿,自然是社稷之福,與其關心這些市井閑聞,武某倒是更想聽先生議論下當今天下的英雄。”他語氣淡淡的,聲音也不高,可偏偏聽在眾人耳裏,卻仿佛是聽到了不可違拗的命令般,登時大家都停了議論,等那說書先生評說。


  “英雄?”說書先生頓了頓,上下打量了佩劍男子一番,見他威武陽剛,英氣十足,隱隱有淩雲之勢,便搖搖頭,歎口氣道:“從十六年前我大趙破國之恥至今,老夫還真不知道誰真正當得起這兩個字……”他話音剛落,男子身邊的大漢立刻勃然而怒,圓睜了眼拍案大叫:“你老兒識得幾個人了?我們……”


  “隼!”佩劍男子低聲卻頗具威嚴地斷喝。


  那大漢頓時噤聲。就是周圍眾人,也都有些寂寂,不知道談話怎麽就轉到了這樣敏感的時事上頭,那氣氛便顯得沉悶詭異。


  可誰知就在此時,卻在一片靜默之中,傳來了一聲悠悠歎息。


  眾人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轉到了青嵐身上。


  “好酒!真正好酒!”青嵐不知從哪裏變出個酒葫蘆來,炫耀似地對大家晃了晃,“豆蔻女兒新釀青梅醞,有興趣嚐嚐麽?”


  哧,原來是醉鬼在炫耀他的酒水,眾人搖搖頭,又鬆口氣似地轉頭去看那說書先生。


  老先生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佩劍男子與那大漢身上,半晌,方拱了拱手,問:“兩位可是從襄陽那邊過來的麽?”


  那大漢惱他方才言語,哼了一聲,並不回答,倒是那男子微笑著略點點頭道:“先生好眼力。”


  老先生目光亮了亮,“若論守邊的各位兵士,自然都是保家衛國的好漢。不過老夫方才所說當今天下無英雄的話,實在是覺得十六年前大趙國都被破,半壁江山落入敵手,至今無人可一雪前恥,在這樣的情勢下議論英雄,真是有些勉為其難了……”


  “老先生所言甚是。”男子目光炯炯,點頭道:“若能縱馬長江,驅除胡兵,恢複中華,方真正當得起這英雄二字。”


  大漢聽兩人如此說,臉色方才和緩些,卻還是有些不甘心,依舊喃喃反問:“若依此說,難道連吳帥都算不得英雄了麽?”


  老先生便笑笑,“聽說吳帥幾日前襄陽固守,以三千之數困敵五萬,擊潰胡兵挑釁,使得邊境不至於輕啟戰端,居功至偉,誰不讚賞他是我大趙能臣,國家棟梁?”


  說書先生說出這話,倒讓那大漢一個愣怔,壓低了聲音問身邊同伴:“不是說京裏頭把咱吳帥退敵的捷報壓下了麽?說要等過幾日皇帝壽辰才會宣布?”


  佩劍男子也有些疑惑,但還是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


  聽書的眾人倒的確沒聽過這消息,他們平日裏雖然無賴,到底對於國家大事保有一份八卦的興趣和敏感,何況是這樣切身利益相關的喜訊,登時紛紛追問真假。又有幾個人歎道:“難道竟是真的?看來以後不必天天擔心什麽時候胡人打到京城來了。”


  青嵐雖無動容,卻自顧從酒葫蘆裏斟了一盞酒,仰頭幹了。


  “既然吳帥建得如此功業,難道還當不得先生讚一句‘英雄’麽?”忽一聲鶯啼嚦嚦,於喧鬧紛雜的議論聲中,格外的與眾不同。


  眾人凝神看去,卻見小小的書茶館中,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絕色的美人兒,翠眉雪膚,櫻唇貝齒……最妙是她紅衣繁複,無風自動,如同一簇盛開的火焰,正在那裏似笑非笑地倚柱而立,候著說書先生回答。


  一時眾皆惑惑,就是方才不甘不忿的大漢,也被忽然出現的美女攝了心魂般,隻顧呆呆地望著她發怔。


  “其實吳帥此次力阻胡兵,倒是小事。”說書先生適時的一聲輕笑,將眾人的神智拉回,“吳帥縱能以五千軍困住五萬虎狼之師,也不過阻敵一時,真正使得胡人打消南下念頭的,另有原因。”


  老先生答非所問,卻引起了一片抽氣的聲音。


  “哦?先生請敘其詳。”美人兒也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一雙大眼睛卻滴溜溜亂轉,回頭望向青嵐這邊時,杏目輕眨,居然拋了個媚眼。

  那大漢登時如遭雷殛,一雙手似乎都不知放在何處為好,隻幹紅了臉,無抓無撓。


  “話說十六年前林賊伏誅,吳帥便開始守土衛邊之任,算得上功在千秋,但與胡人作戰,到底失於保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雖也立下了累累戰功,卻不曾收複得一寸國土。”老先生頓了頓,見佩劍男子露出了不讚同的神色,方又笑著說:“不過依老夫看,吳帥這樣隻守不攻的對敵之策,怕是最近便會有所改變,因為――一向胡兵仰賴,專克我大趙步軍的騎兵馬陣,竟然被吳帥手下一個年少的將軍,破了!”


  “少年將軍?真的破了胡兵馬陣?”這下子,連美人兒也是真心驚愕,一疊連聲地追問。


  “正是,正是。”老先生終於享受到萬眾矚目的頂級榮光,暢意地拈著胡子微笑,“這不過是最近的消息,隻怕這兩位襄陽來的小哥兒,都未必知道――聽說這將軍姓武名青,表字長天,才不到二十的年紀,身居統領之職。那生得是虎背熊腰,一表人材,又是天生神力,真正上山能打虎,下海可擒龍!兩軍陣前一亮相兒,白袍金甲,手中三尺青鋒,縱橫邊關,萬人難敵!”


  說書先生三句不離本行兒,說著說著又帶上了評書色彩,聽得眾人激動萬分。


  “聽說他這次帶著三百勇士,不僅破了胡兵馬陣,更單騎殺入敵營,直取了胡騎兵萬夫長也圖的首級!當真稱得上一劍光寒,九州變色!胡人侵我中原,向以騎兵為先,此次他能破去胡兵馬陣,等於斫斷了胡人進攻的武器;若這武將軍能得到皇上與吳帥的重用,那麽光複華夏,重整江山的英雄,豈不是指日可期?!”


  一片沸騰之中,那大漢也終於收攝回了心神,轉回頭壓低聲音對佩劍男子道:“嘿嘿,這老兒知道的倒多!不過他這描述可比統領你戰場上的樣子差多啦,也不及襄陽百姓傳得鮮活!”


  佩劍男子,統領武青,也被說書先生這番話激起了豪情,右手緊緊地攥在劍柄上,眼底裏卻是一片殺伐,目光仿佛越過了眾人,投向遙遠的北方,投向了……正被胡兵蹂躪的華夏山河。


  那一種莊嚴豪邁,在他俊朗的麵龐上熠熠生輝。
——

  番外:仙人跳

  “快看對麵,莫不是劉家公子派的轎子到了?”


  書茶館中一眾談興正濃,冷不防這一聲嚷,立時把大家的注意力扯了過去,紛紛攘攘,盡皆擠到了二樓外麵的欄杆處,憑欄而望,爭著去看下麵那頂五色斑斕的花轎。


  諾大一個茶館,便剩下武青、鄧隼和說書先生麵麵相覷。


  最意外是方才那仙子臨凡般的紅衣美女,在第一時間擠到了一個最有利的地形,八卦地向下張望……


  最尷尬則是說書的老先生,一張嘴猶未合攏,滿臉上殘餘著方才唾沫橫飛大敘戰場風情的激昂態度,對著瞬間已經變得空蕩蕩的書場,餘恨難消。


  武青回頭看看鄧隼,他人雖未動,目光卻一直追隨著那前頭人群裏的美人兒,正逢著美人兒牽了牽衣角,怕擠亂妝容似地抬手掠了掠鬢發,正是一顧一盼,綽約生姿。鄧隼頓時再不能管住自己的腳步,請示似地看了武青一眼,便也大踏步地走上前去,替心中的神女撐起一片空間。


  “唉,愚民哪愚民!”說書先生終於調整好了神態,望望外麵一驚一乍誇讚劉府排場的眾人,恨鐵不成鋼似地搖搖頭,歎道:“國家興亡的大事,竟抵不過一場小小的熱鬧更讓人關切麽?”

  這老人所知甚多,武青本能地對他存了一分恭謹,此刻見他煩惱,便忍不住開口勸慰,“先生也不能這樣說。市井小民,最關注的當然是切身利益相關的東西。國家大事自然重要,隻怕此刻下麵發生的事情更能影響他們的生活罷?”


  “切身相關?”說書先生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卻依舊哼了一聲道,“他們看的,哪裏真是和他們切身相關了?尚書家公子搶親,他們那是巴望著打起來看個熱鬧哩!”


  “搶親?”武青眉頭皺起來,京城重地,天子腳下,居然還真有這麽明目張膽抬著花轎搶親的麽?


  “可不是搶親?!”老先生翻翻白眼,端起手邊茶盞洇洇嗓子,“前兒孫相擺宴請戲,劉尚書的公子看上戲班子裏唱花旦的春倌,強行索要未果,直接給了對麵那戲園子班主兩天的時間,讓他再找個小旦替換,說今兒會來接……”


  他話還未完,武青便一個縱身,也往外麵欄杆處去了。


  鄧隼見他過來,往旁邊讓了讓,再沒看身側的美女一眼,麵色卻陰鬱得要滴出水來,“統領,是搶親。”頓一頓,又補一句:“搶男妾。”


  武青知道他心中所想,鄧隼這人雖輕微有些好色,喜歡看看美女,卻不是個不知輕重的,倒反是他眼裏最容不得一點沙子,從來在軍營中很少出去,可隻要讓他見了什麽不平的事情,那卻是一定要出頭的。那日接到詔書要他二人進京領受封賞,吳帥便將他喚至寢帳,切切囑咐,入京之後諸事複雜,鄧隼性烈,讓他一定要慎加管製,切切不可多事,凡有看不慣的,隻管一個“忍”字。


  如今一路還算順遂,偏偏甫到京城,就遇上了這樣欺男霸女的醜事,依照鄧隼的火爆性子,叫他如何能夠不管?

  可是若管……劉尚書權重戶部,正正掌控著他忠義右軍軍餉,事關吳帥所托、軍國大事,如此人物,怎可得罪?


  對鄧隼使個眼色,令他少安毋躁,武青便也向小樓對麵望去。


  一片熙攘紛亂,果真是個搶親的架勢,幾十個持棍的家丁把那戲園子的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個貌似班主的中年男子正在那裏苦苦哀求,另有一撥家丁在逐門逐室地找人……一身綾羅戲裝的少年從房間裏被扯了出來,眾家丁一擁而上,連捆帶綁,直塞了轎子裏,打道回府……


  “切,都說春倌兒卸了妝的樣子夠得上傾國傾城,難得有機會看到一回,怎麽居然還是一臉的油彩!”“春倌兒模樣你還沒見過麽?嘖嘖,那次也是從這茶樓子上我可望見一回……當真一副惹禍的樣貌,也難怪終日裏要藏起來了!”


  一片哄然聲中,武青回過頭,不意外地對上鄧隼圓睜的怒眼。


  “統領!如何攔我?!”刻意壓低卻依然激憤如野獸的咆哮。


  武青輕輕搖頭,略側了側身向旁邊望去:倚欄處,紅衣瀲灩的美人兒,正投來驚愕探索的目光。


  鄧隼怒意稍微收斂了些,拉著武青走向一邊,執意要他給出合理的解釋。


  武青卻還是搖頭,紅衣的美女腳步翩躚,已經步下了茶館的階梯,再容不得猶豫,武青向桌子上投了幾枚銅錢,拉住鄧隼的胳膊一帶,大踏步跟在了紅衣女的身後……


  不知道轉過了幾條街,穿過了幾條巷,到鄧隼滿滿的怒氣已經全部變成了疑惑的時候,那始終在他們身前幾尺悠哉遊哉的紅衣美女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過頭魅惑一笑,風情萬種:“兩位公子跟了奴家也有半個時辰了罷?不知有何見教?”


  武青看見走在他前頭的鄧隼腳步一頓,臉刷地紅到了耳朵根上,心中不由好笑,便踏上一步,抱拳拱手:“是我等失禮了,姑娘莫怪。在下隻想知道姑娘仙居何處,芳名可否見告?”


  啊?!鄧隼的嘴也張開合不上了。目光在武青與紅衣美人兒之間逡巡了幾個來回,退在一旁悄悄嘀咕:“方才茶樓上攔我,又來追美女,我還道你必定自有道理尼,誰料真是搭訕這麽簡單?堂堂大將軍,先鋒統領,居然放著惡霸搶親的事不理,來玩這個?”說著,看向武青的目光已經有些不屑和忿怨了。

  武青聽力甚好,鄧隼這一段喃喃自然沒有逃過他的耳朵,無奈苦笑了笑,看看對方美女,見那美人兒果然也露出了注意傾聽的神色,然後銀鈴一般笑起,搖搖頭,道:“問奴家住處麽倒沒什麽可瞞公子的,奴家就住在前麵不遠的青郡侯府邸;至於奴家的名字麽……青家的緋衣,不知公子可曾聽說?”


  “青郡侯府上?哪個青郡侯府上?”“青郡侯”三個字一出,武青卻是倏然變色,完全沒有了開始時的輕鬆心態,迫前一步,脫口追問。


  “還能有哪個青郡侯?”美人兒掩口胡盧而笑,“公子莫不是不信麽?那麽不妨去打聽打聽,青小侯爺身邊侍婢,大概倒是少有人不知道的。”


  眼看著美人走遠,武青愣怔了一會兒,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隼,我們去劉尚書府。”說著,也不理鄧隼焦急的催問,打聽了劉家的所在,就是一路急行,害得鄧隼反應不來,幾乎失了他的蹤跡。


  他們從茶樓出來,是申末時分,跟著紅衣美人閑逛了半個多時辰,又從城南一路打聽來到城北;如此,等他們翻牆進了劉府,已經是天色薄暮,華燈初上的時候。武青麵色陰沉,隨手拎了幾個小廝問出春倌兒所在,也不避諱,竟是大踏步直往內寢而去。


  鄧隼應該看出了他誌在救人,合了心意,便也不再多問,隻一路跟著他向前。正巧趕上晚飯的時辰,後園內沒有什麽人,那些被武青抓來問話的小廝,也都被兩人凶神惡煞的樣子嚇破了膽,聽話地不敢張揚,是以竟被兩人暢通無阻一路闖到劉公子的臥房前。


  然後,就迎麵遇到了劉府的公子。


  衣衫不整,一臉心滿意足,看上去就象是一隻剛剛偷吃了美味腥葷的貓。


  兩人雖不認得他,但看這架勢,已經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由得心中一涼,怒氣油然而起,鄧隼更是目眥欲裂,喝問一聲,立刻就要上前飽以老拳。


  武青本該製止他的,不知為什麽卻沒有,一閃身進了內室,心中一片驚疑:自己真的是太過自以為是了麽?

  撲鼻一陣濃香,然後入目的,是一片狼籍淩亂。


  砸破的古董花瓶、撕毀的繡羅紗帳、踐踏滿地的名人字畫……還有那已經裂成幾幅的劣質戲服。


  香氣來自打翻在地的金縷薰籠,氤氳的熱氣掩蓋了那也許本來應該存在的****味道,而……那一張玄色大床上,橫臥的那個人……身上裹纏著紅色的紗帳,半俯在床頭,一片雪白的肩膊露在外麵,有……觸目驚心的抓痕……


  武青從未見過如此近乎****的情狀,滿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仿佛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若不是他曾經猶豫;若不是他攔住了鄧隼;若不是他自以為是跟隨那個紅衣女子……近乎膽戰心驚地走過去,武青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向那個一動不動的人的麵頰,試探鼻息。


  手還沒有伸到麵前,床上的人呻吟了一聲,轉過頭。梅子酒的清香絲絲暈開,在滿屋濃烈的薰香味道之中,顯得是那麽獨特、讓人無法同混同。而隨著寒冰一樣的肌膚擦過武青的手掌,那覆臉的長發也絲一樣滑落,露出那張……“傾國傾城”的麵孔。


  武青猛地抽回手,心也隨著狠狠顫動了一下。他沒有猜錯。這張臉,他見過,這人不是春倌,而是……在茶樓裏獨自喝酒的那個少年。他是習武之人,目力甚好,那時候在茶樓欄杆處,隔著那重重油彩,他就認出了他,又觀察到他和紅衣女之間的目光交換。


  可是……就算他與青家有什麽關聯蹊蹺,落到如此境地,終究是無辜的。難道,因為他的一念之差,就讓他放棄了營救他的機會,終於……造成了時下的這個局麵麽?


  記憶中還有茶樓上的少年一雙極之烏黑明媚的雙眸,即使是醉意迷離,依然掩不住其絕代的風華,引得鄧隼都特別關注了些,專門示意他去看……可如今,這眸中,射出的,已經是茫然絕望的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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