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朝堂僵局
一個多時辰後,內侍回宮通報搜查結果。
??出任中常侍的吳東掌管一宮內侍,在內宮偏角有座單獨的小院。今日暗衛搜查他的住處,不僅搜出大量五石散,還有各種丹藥。據其他內侍交待,都是平時皇上會用的東西。
??這些宮人一見情勢不對,爭先恐後跟來搜查的軍士交待起來。
??比如吳東常夜裏帶皇上微服出宮尋花問柳啊。比如他四處搜尋丹藥散劑呈給皇上。惑主邀寵,花樣翻新,惡劣至極!底下的人早看不慣他巴結皇上,但奈何他最討皇上歡心,他們隻得憋在心裏。
??經驗老道的暗衛,還在床板下發現了一個暗格,裏麵有幾冊樂譜,一本道家經書,還有青色的柞蠶絲絛。
??吳序對趕來的謝玄說:“謝司馬,這些樂譜跟行樂舫那些樂譜比起來,很相似。”他遞上樂譜和經書,“相龍也有這本經書,很常見,也沒跟樂譜放在一起。我們之前便沒意識到。現在看來,它們應有關聯。”
??謝玄翻開經書。書上每頁刊印七列,每列十五字。而樂譜裏記錄的,正是每個音調在七弦十三徽的位置!
??未免太巧合。
??謝玄立時將樂譜和經書反複比對。他很快意識到,每四個音若為一組,前兩個音的弦徽數對應頁數,後兩音的弦徽數分別對應列和字的順序,這四個音便能對應出一個字。
??比如他手中這本吳東欲半夜拿走的行樂舫樂譜,打頭一首“琴曲”就能譯出這樣一句。
??——三月初十,急,查新任諸冶令常利。
??謝玄後背忽然泛起一陣痙攣。三月初十是太後壽辰,那日華林園壽宴上,常利獻上的仙人飛天鏡大出風頭,他讓阿姊問的一句話,讓葉塢匠師之名傳遍壽宴。他本是為了讓燕人細作注意到常利和葉塢,果然沒過多久,孫嶺就找上了葉夕。
??看來,當時從宮中傳出消息的人,就是也在壽宴現場的吳東。而他過去,就是這般把晉國朝堂機密,一五一十地傳給了燕人。
??謝玄心頭一凜,讓人立刻把樂譜和經書送回振威營,令他們盡快解出所有密文。隻是,早前一頭狠狠撞在宮門上的吳東,終究沒救回來。暗衛剛把老人搬到住處的床上,他便徹底沒了呼吸。
??謝玄看到開始冰涼的屍首,搖搖頭,讓暗衛將其挪走。
??老內侍的自我了斷並未讓事件平息下來。宮牆攔不住流言四溢與人心起伏。皇帝失德的奏疏,驟然在晉國朝堂掀起狂瀾。
??一連幾日,不斷有朝臣紛紛上疏懇請廢帝。甚至還有人提出,皇帝何不效仿漢魏,順應時勢,禪讓賢君。
??皇帝這幾日已經不再上朝,整天把自己關在寢殿裏,反複把玩著逍遙鏡,也不理睬進去伺候的內侍。過去皇帝心情不好時一貫由吳東侍奉在旁,現下連吳東也不在了。年輕的君主徹底不再開口說話。
??與此同時,朝堂上又響起另外一種聲音。以潁川庾氏為首的一些士族,上疏提出,聖上德行有虧,太後若另立新君,無論嗣統血脈還是人望,新君都應是武陵王。
??奏疏在門下省裏堆積如山。雖然皇上不理朝政,太後默不表態,會稽王告病在家,武陵王忙著日日檢查建康宮守備,但該送往哪處的奏疏還得送。謝安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幹脆住在了外宮衙署裏。
??短短四五日,朝堂情勢陷入了僵局。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個人表態。
??終於,桓大司馬回城了。
??那邊廂,葉夕飛快結束了在壽陽的行程。當她返回建康城,被牛車接往桓將軍府時,正好透過車窗,看見長長一隊軍士奔走在禦道上。
??禦道盡頭是建康宮南的宣陽門,軍士們到達緊閉的宮門外,迅速散開。
??牛車拐了個彎,駛進將軍府所在的巷道。宮城被房屋擋住,葉夕這才放下車簾。
??心頭莫名有些不安。這是怎麽了?建康宮外麵怎麽有這麽多兵?
??牛車駛進將軍府偏院,早有小廝等在一旁。葉夕下車,倒是一訝。將軍府裏處處懸掛起紅綢,長廊上掛滿了燈籠,一直垂到桓徽的閨院外。
??跟喜慶景象格格不入的是,院門上依然掛著鐵鎖,牆外每隔兩丈便站著一個人,不時四顧巡看。葉夕不禁嗤笑一聲,“院子裏難道關著犯人?”
??小廝在旁恭敬回道:“是夫人吩咐下來的。十天後就是四娘子大婚之日,不能再出岔子。”說罷,他打開院門鐵鎖,退後半步躬身相請。
??隻剩十天了?葉夕又一訝,一時翻湧起五味雜陳的心緒。她緩了緩心情,隨即走進庭院。
??一進門,她便看見桓徽坐在小池塘邊的石頭上,手中久久捏著魚食,雙眼卻出神地望著水裏的鯉魚。
??“阿徽!”葉夕疾步走過去。桓徽這才回過神來,將魚食拋入池塘裏。
??葉夕坐到桓徽身邊,低聲問道:“你回來後,有沒有被為難?”
??桓徽失笑,“阿爺要調任江州刺史,等我大婚之後就去赴任。阿娘要忙著準備嫁儀,又要為阿爺準備行裝,隻好抽了個空訓我一頓,倒沒有多為難。”話雖這般說著,這些日子的情景,又再次浮現在她麵前。
??那日,她闖進刺史府書房,當著桓伊的麵說:“子野兄,我要嫁人了。”
??他正伏案寫字,聽到這話手中一頓,抬首朝她望來,“恭喜。”他說得如此平靜,看起來真的很像在衷心道喜。
??而桓徽卻明明看到,他手中緊握的筆,在微微發顫。所以她跨步繞到書案後,半蹲下來問道:“我不要你恭喜,我要你回答我,你喜歡我嗎?”
??桓伊眼中閃過驚愕,他放下筆,轉過身朝向她。
??他們離得這般近。他俊美如玉的眉眼落進她的眼眸。她明秀燦爛的臉龐亦落進他的瞳仁。半晌,桓伊移開目光,“當然喜歡,你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桓徽偏要伸頭,強行闖進他的視野裏,讓他再次看著自己,“桓子野,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這次,桓伊深深望向桓徽,“我已經回答了。”
??針紮似的疼痛瞬間蔓延在心頭,桓徽深吸一口氣,再問道:“桓子野,你知道我為何來找你麽?”
??他倏爾握緊雙手,話語依然平靜,“阿徽妹妹牽掛邊城守備的好意,為兄心領了。但如今秦軍攻打北燕,壽陽地處邊境,實在危險,明日我親自送你回建康。”
??桓徽眸中漫過失望,她久久看著桓伊,終究說道:“好,我跟你回建康。待子野兄下次見我時,記得叫我謝夫人。”
??桓伊抿唇,“會的。”
??“桓子野!”桓徽眼眸霎時泛紅,胸腔一起一伏,咬唇看他,“你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說一次真心話?”
??桓伊長歎一聲,垂眸緩緩說道:“阿徽妹妹,我的真心從來不必用話來說。我敬桓將軍如師如父,亦是真心。這份恩情於我重如泰山,我必用餘生報之。”
??“必用餘生報之……我明白了……”桓徽漸漸平靜下來,轉頭看見案頭紙張,方才桓伊寫的最後幾個字墨跡還未幹,她咬唇說道:“你能不能答應我,在墨跡幹透前的須臾片刻,別把我當妹妹。墨跡幹透之後,還如昨日。”
??桓伊一怔,轉頭看向書案,紙上墨跡已然半幹,他疑惑地“嗯”了一聲。話音剛落的瞬間,桓徽便抬身投進他的懷抱,伸手挽住他的脖頸。
??明顯感到懷裏的桓伊渾身僵住,她又在他耳旁呢喃:“問問你的真心,我若不是你妹妹,你會不會推開我?”
??她都聽到了,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他擰動身體,她便用力箍住,又在他耳旁低喃,“我說話算話,子野兄再容我任性這一次,就等到墨幹吧。”不再等他反應,桓徽偏頭,將唇瓣貼到他的嘴唇上。
??桓伊僵坐在地。他再未有動作,任她擁緊。
??神魂仿佛離體而去,大腦一片空白,隻覺他唇瓣如此溫熱。她不願再想,自己到底幹了什麽事。
??當她抬頭放手時,紙上墨跡早已幹透。桓徽咬唇,右手按在桓伊的胸口上,灼灼望向他,“子野兄,莫忘你的真心。”說罷,她毅然起身走出書房,頭也不回。
??留下桓伊一人,失神枯坐在房中。
??後來桓伊送她回建康時,他們一人坐著一輛牛車。在外人看來,兄妹倆感情不錯,一路互相敬重。回到桓府後,阿爺把桓伊叫了進書房。阿娘屏退下人,留在她的臥房裏單獨說話。
??“阿娘知道你還不想嫁人,可阿娘覺得,謝家是個極好的歸宿。”見女兒側臥在榻上背對自己沉默著,王夫人歎了口氣,“謝玄是長房嫡子,承有家業,你嫁過去,你就是主母。說句實話,你桓家叔伯到底勇武有餘,其實那些清貴世族在心裏是瞧不起的,你大伯需要謝氏這樣的士族率先支持,才能更好地收攏各大士族人心。阿徽,你是桓氏女,當知道輕重。”
??“阿娘以為我嫁給謝玄,就能收攏謝氏了麽?”桓徽仍背對母親,淡淡問道。
??“無論如何,兩家已經過了禮,現下婚期就在眼前,莫要再任性。”王夫人站起身,走出房門。
??那日阿爺和子野兄長談到深夜,他回到原來的院子住了一晚,次日清晨再未與她告別,便啟程回了壽陽。
??到如今葉夕過來,桓徽已經被關十來天了。喂完手中最後一點魚食,桓徽拍了拍手,站起身來走向屋子,“今日還要試嫁衣,阿夕來幫我看看吧。”
??葉夕擰起眉,趕忙追上去問道:“這段時日,謝家那邊就沒有……”
??桓徽停步思索了一瞬,“謝家那邊怎麽?提退婚嗎?”
??葉夕猶豫應道:“嗯。”
??“沒有啊。”桓徽笑了笑,繼續邁入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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